“她显然需要时间成长，路西法，你太操之过急了。”

被一双手温柔托举的时候，路西菲尔扯出了个讽刺的笑。

“你的时间应该更宝贵才对，母亲。”路西法对上那双异色的瞳孔，似乎在一瞬间直面了平静的星河和汹涌的血海，最后又归于缓缓流淌的，浅淡的金色。

创世行于世间千万年，拥有了人的名字，象征高不可攀的眼眸，也被世间染上颜色，但在这里，世界树和吞没一切的浪潮的交界地，属于人情的那一部分正在被消磨。

百陌然在否决过去的自己所制定的秩序——祂拒绝了世界树的全面重启，否定了轮回，试图将一切自己怀念之物挽留。可是当年制定秩序之时祂满腔怨愤，决绝至极，如今要彻底修改，居然要付出自己为代价。

所以对于露莎所在的世界，祂已经没有多少耐心，祂需要整个世界树的稳定，不然自由于祂而言将是遥遥无期，重逢更是如此。烨玄离的精神状态已经开始逐渐崩溃，无论如何，百陌然都不愿意自己的第一个造物痛苦。

原本该由路西法来开创人的时代，正如普罗米修斯窃取天火一样，但上帝从一开始就将人间和地狱的狭间相连，让污染漫上天堂，几乎引火自焚，换来了第一次的失败。百陌然对这颗硕果投以一瞥，意识到命运的偏转，也救下了路西菲尔。

这个上帝，在避免自己走向失去信仰走向死亡的命运。

于是特西蕾娅诞生，背负着使命和气运，那样璀璨的灵魂被上帝用残缺的躯壳扼杀，百陌然向此世投以第二眼——祂很少直接介入某个世界，但现在正是世界树稳定的最后关头，这个世界又是当初祂亲手缔结而非世界树后来自行衍生……

百陌然让特西蕾娅于千难万险中诞生了，并且和上帝沟通，直接要挟，如果还不妥协，祂会直接舍弃这枚果实。

但上帝却躲进了位面之间的狭间，意志不曾远离，特西蕾娅的自由无望。

于是第三眼，露莎出现了。

……

“居然算得上仁至义尽啊，母亲，明明只要心念一动，上帝的伎俩和没有也并无区别，只要你想，就能成真。但你居然不愿意否定造物们的努力，而选择一等再等……如果特西蕾娅真的如天道所言是个失败品，这数千年岁月可就是无用功。”

“时间？那是对我而言最不重要的东西了。”

百陌然先于时间的流动诞生，先于虚无的存在睁眼……

“那又为什么突然频繁出面？不只是这个世界，你在很多很多世界出现了，有的是为了维系，有的却又更像是随心而为。”

“我想看到我希望看到的结局出现……现在我所希望的。”百陌然平静地回答，“但是烨玄离等不了了，他开始后悔和否定自己了，对于他而言，自我否定是最致命的。”

“被你认可的真实才能是真实……拥有这样的能力，却要求你直面过去的痛苦而不否定，接受至亲的离去而不挽回。明明是此世最殊荣尊贵的灵魂，却被他拉入世感受世间疾苦千万余年，让他置身处地，你居然心疼了？”

百陌然挑挑眉毛，厚重如雪的睫羽颤了颤：“你把我说成什么了？他和我又不一样，我给予了他同样否定万物的权利，但却无法改变他本身也是万物的一员，一旦烨玄离彻底否定自己，他就会走向真正的终焉。”

所以就算是要责备和置气，也不该是这种时候。

“你真的觉得特西蕾娅能做到？”

“露莎觉得她可以，那我当然也觉得她可以。”

百陌然说得漫不经心，甚至随手扯下了一枚果实，那颗果实已经烂透了，内核变成了漆黑色，百陌然的指尖触上去的瞬间表皮就破碎了，里面的果肉像烂泥一样混着汁水淌下。这样的惨状换来了百陌然的一声叹息：

“我说过，我并不反感出格的家伙，但我真的很讨厌自作聪明的蠢货……我本以为上帝会是一个可塑之才，但很显然，除了苟活于世稳固自己的权利，他心中别无他物。”

百陌然指尖微动，那颗烂得不成样子的果实突然泛起了微光，然后在柔和光芒的裹挟下慢慢变得完整健康……没有止步于此，它依旧在变化，最后成了一朵柔软的，刚刚吐蕊的花。

“如果特西蕾娅失败了，你所在的世界就会像刚才那样，被单独回溯……身为世界核心的看守者之一，你的记忆不会被重启，你必须一次次尝试，直到一切能够发生转机。而同样，污染的记忆也不会重启。”

那朵花迅速结成果实，又迅速走向腐朽，然后开始了这样的挣扎和冲突，百陌然安静地看着，直到世界树不再愿意为这个世界供给能量，这颗果实终于自枝桠坠落。浪潮瞬间将它吞没，连声响都没有。

新的世界紧随其后诞生了，小小的嫩芽接替了那个位置。

一个世界的命运和所经历的时间岁月，在百陌然眼里，也不过如此。

良久的沉默，路西法叹了一口气：“我终于明白，为何你喜欢那些独一无二熠熠生辉的灵魂了……整个世界对你而言，实在是无趣且平庸至极。”

所以，那些人，那些灵魂，远比世界本身更能触动百陌然，百陌然并不接话，而是反问：“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突然想看看这样的景色？你的疑问是什么……说吧，我不信你无所求。”

“露莎真的没可能回来么？”

“……当然有，否决她已经死亡的事实，扭曲历史……这是对我而言很简单的事情，但这样做，她所追求的真实，就会被证实根本不存在。”

因为一切都只寄托在百陌然的一念之间，那真相就毫无意义。百陌然很少这样做，少有的心念一动之后又匆匆纠错，百陌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不应该因为私心否定什么——自从他背负百陌然这个名字之后。

“她很鲜活，不是一个固定的方程式，所以面对她时我总是忘记，她是自你掌心诞生的造物，生来背负着什么，困苦不能解脱。”路西法对上百陌然的眼睛，“没有命运正是最大的枷锁，唯有不与任何人产生纠葛才能自己掌舵，您真的很残忍。”

“我从来不否认这个，而且露莎在赴死之时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不过是棋子，所以这是她最后的绝唱……她要让失败品成功践行一切，这是她的反抗。”

对命运，对上帝，对秩序，对百陌然。

百陌然其实不在乎这个，祂确实将特西蕾娅判定为了失败品，但只要能达到最终的目的，由谁来完成其实根本不重要。没错，所谓的使命皆是谎言，露莎本可以自己践行到底，但她选择将一切交给特西蕾娅，让这个被放弃的孩子拥有再度面对世界的勇气。

“她其实是灰心了吧。”路西法扯出个嘲讽的笑。

面对百陌然的瞬间，她肯定意识到了什么。也许解析完成的那一刻起，她就发觉支撑自己活下去的，自己所追求的，其实不过是这位母亲的大梦一场，只要意志产生偏移就会被否定修改。

她的坚持和努力在面对百陌然时毫无意义，也许从那一刻开始，特西蕾娅的未来就成为了露莎唯一想要考虑的东西。所以，她给特西蕾娅留了足够多的路，拒绝了百陌然想要提供的帮助，也彻底葬送了自己。

“……也许我不该插手这个世界的。”百陌然慢慢地开口，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谬误。

应当像刚刚那样，漠视着那个世界，也许在数百次轮回中，他们能找到解救自己的道路。

百陌然的注视，本身就又是赐福又是诅咒。

“她干事情确实挺疯的，敢带着地狱污染、人间意志和世界秩序和上帝直接爆了的家伙就算再过多少年也不会出现第二个了，如果当年那个被你放弃的孩子有这样的决心，说不定你也会因此沉睡。”

“不可能的，不存在和我同等级别的存在，任何造物的叠加也不会越过我本身，就算烨玄离也是他们那边的人也一样。”百陌然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倨傲，微微抬了抬下巴，又在下一秒愣了愣神，低声说，“路西菲尔，时候到了，你该去奔赴虽然迟到，但仍属于你的命运了。”

那算什么呢？路西菲尔苦笑，露莎已经殒命，将一切押注于特西蕾娅，也就是说所有的命运从此刻开始都要优待特西蕾娅，那么他这个在特西蕾娅之前的失败品，自然也没有占据更多资源，继续承担世界核心一角身份的道理。

在原本的故事里，他就该成功撼动上帝的位置的，但他失败了，那特西蕾娅的命运中，他就合该是第一个祭品，将自己的气运尽数交接。

“张揽月也快死了。”

“他的那一块不会给天堂的。”百陌然看向路西法，“他们的人间，已经有可以承接未来的人了。只差你们了，只差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