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认可你了。”露莎开口，似乎对这样的变化早有预料，“在图书馆内，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图书馆本身会为你承载，我很高兴你做出了选择。”
并不是高兴特西蕾娅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只是做出了选择这件事，就足够露莎为特西蕾娅感到开心。特西蕾娅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又泛白，无数过去的片段支离破碎的回闪，但那分明不是属于她的记忆。
“那是我的记忆，图书馆内我所历经的岁月，通过图书馆的二次认主传递给了你，但应该都是些无用的无法捕捉的片段。”露莎轻轻地蹲下，“特西蕾娅，深呼吸，记住你是谁。”
特西蕾娅竭尽全力地平复呼吸，想要握住露莎的手却又穿过，只握住了一手虚幻，最后只能慢慢蜷起手指，让指甲划破了自己的皮肉，试图让疼痛将自己带回现实。我是谁？我是特西蕾娅……也只能是特西蕾娅……
眼前的景色慢慢和现实重叠，最后彻底从过去的虚影确定成了现在的真实。
“……告诉我吧，真相。”
“你的母亲叫艾薇。”
名为艾薇的二翼天使，所追随的六翼天使是斐，至于为什么会被上帝选中……
因为艾薇要死了，奄奄一息，即将迎来自己命运终结的时候，她向上帝祈祷，说愿意成为承载诅咒的容器，只要能活下来就好了。天堂的诅咒，那时所面对的诅咒，有且只有特西蕾娅。
因为天使们都不期待特西蕾娅的诞生，也不愿意成为母体，对于上帝而言，艾薇的祈愿来的恰到好处。上帝根本不需要权衡利弊就同意了艾薇的要求。
“但上帝被艾薇摆了一道，艾薇选择了人类和莉莉丝，因为原本应该是已逝之人，命运空缺，她得到了躲开上帝视角和路西法结盟的机会。”露莎垂下了睫羽，大抵是因为联想到了自己那想要抛弃一切躲藏在人间的父母。
但艾薇失败了。
就算她借助莉莉丝留下的预言知晓了特西蕾娅命运的真相，她的认知也没有脱离命运的车轮本身，而上帝从一开始就决定要修改特西蕾娅的命运。
因为上帝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特西蕾娅以能够承载命运的状态诞生，他让艾薇和派厄尔结合，因为派厄尔只是纯粹的权柄容器，没有自己的意识，本质上也就是上帝权柄的直接映射。巨大的位格和力量差异，让特西蕾娅注定残缺。
路西法无奈地告诉艾薇，这个孩子是不可能健全的，从她答应上帝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甚至有可能，艾薇根本没法生下特西蕾娅。
可艾薇不愿意接受这个希望就此破碎的可能。
“路西菲尔！我不曾经历过你的时代，没有亲眼见过天幕崩毁的可怕景色，所以我也没什么好怕的。莉莉丝留下的叙述中，对你满是愧疚，她认为是她向你提出要求，你才会那样做，那现在呢，该是你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了……这个时代呢？你愿意就这样放弃吗？”
被复现的影像中，那个满眼泪痕的女人，有一双和特西蕾娅一模一样的森绿色的瞳孔，她的双翼微垂，护住了臃肿的腹部。泪光背后，是决绝和坚定。
“真的要这样吗？你会因此而死，而且，这个孩子也未必能托举起那个未来……这需要太多疯狂的孤注一掷，不是你现在的一腔孤勇就能解决的。”
“我从未如此相信过命运。”
“她在地狱长不大，我不能庇佑她，但在天堂，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那我就只能祈祷，祈祷会有一个爱她的人出现，祈祷她就算承担不起命运的重担，也至少能有机会去看看未来。”艾薇含着泪笑起来，“真是奇怪啊，明明全是因为利益的考量才拥有的孩子，我现在却自私的希望她只要能看看未来就好。”
路西法沉默了很久，最后抬头看向地狱并不存在的天空：“母亲，你听见了吧，无关乎世界，无关乎命运，无关乎秩序……这是一位真正的母亲的请求，我知道你听得见。”
并不存在什么回应，但路西法却低头笑了：“我知道，我也会因此……但拯救世界这种事情，不是本来就该倾尽所有去做的吗？艾薇，我答应你了，而且，我保证，肯定会有人爱她的。”
就算本来就是为了纠错而诞生的孩子，百陌然也不是会给每个濒临崩溃的世界这个希望的，不如说，在绝望中轮回寻求出路才是大多数世界所面临的困境。
露莎是一位母亲换来的希望和可能性，但百陌然同样偏心自己的造物，所以露莎能够自己选择……
“我告诉过你，在第一次踏足教养院的时候，我感到了很奇怪的气息，那是路西法袭击教养院时刻意留下的，目的就是指引我们的第一次见面。”露莎有些无奈地耸耸肩，“根本没有所谓的机缘巧合，我们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有人背后安排的。”
“知道这个，会让你失望吗？”
当然不会，特西蕾娅垂下眼睑，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不会因我们为何相遇而改变，至少和对方并肩而立这个选择，是我们自己选的路……
特西蕾娅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命运之所以不应该再被沿用，是因为仅用固定的轨迹根本无法囊括一切，我们自己的每一次情感波动都有价值，一点点成长轨迹的偏移就有可能导致在面对节点时完全不同的心态和选择……”
虽然没有人成功，但从未有人停止反抗命运，从路西法和莉莉丝到艾薇和露莎的父母……再到如今的露莎和特西蕾娅，这个进程从未停止，也永远不会停止。因为一旦拥有不满和痛苦，反抗就必将存在。
但是命运背后到底是谁的意志？
特西蕾娅做出了路西法一样的举动，她抬眼，望向图书馆内可见的高天。
是百陌然啊……是祂啊，不管这个世界如何挣扎，甚至到了如今这一步，其实都在按照祂的预期走下去。归根结底，祂只是希望上帝死亡，世界的齿轮按照预期继续前行，过程和方法根本不重要，谁死了，命运落到谁头上……根本无关紧要。
但为什么上帝必须死呢？这样踏着前人尸骨为后人铺路的命运，一开始又是为何存在呢？还是百陌然，是祂制定了这项秩序。
的确不无道理，因为上帝所期许的世界注定要扼杀一些东西，造物和造物主的意志不能完全重合，人类的时代确实不再需要高悬于天需要叩拜的神明，而造物主又绝对无法容忍造物的背离和抛弃。
上帝偏爱全身心信仰他的造物，哪怕那个造物几乎没有自己的灵魂和思想可言，以此为基础衍生出了“绝对的”命运。似乎一开始他们就注定要站在对立面，只要一个火花，一个渴望独立的火花，就能引起轩然大波。
这一切，可怜的挣扎，又是取悦了谁呢？
一双手覆上了特西蕾娅的眼睛。
“不可直视……也毫无意义，我们不可能撼动祂的存在，祂的行为本身也并无谬误，只是加入了一点点恶趣味，却无法抹消祂对造物的爱本身。摧毁远比重建简单，但祂选择了后者，因为这世间的人们改变了什么，至少改变了祂的想法……这已经是极限了。”
张揽月进入了图书馆，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但这显然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我们是在求祂么？求祂垂怜，求祂开恩？”
“如果没有祂最开始制定的秩序，现在的一切还在混乱之中……你可能很难想象，时间不会逝去，空间无法开拓……而祂没有插手，并不亲近世界的时候，一旦时刻到了，一切努力全是空谈，繁荣也会在顷刻间沦为尘埃。”
一切正在变好，只是还不够。
“所有不是为了被祂认可从而改变一切的努力，祂都是认可的，如果无法接受，不如一开始就当祂不存在好了……”
“露莎呢？”特西蕾娅突然发问，得到了沉默，特西蕾娅终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她什么都知道！命运的真相，世界的真相，关于百陌然的一切！她根本不是为了验证造物是否能杀死造物主而去死的，她知道这是可行的，甚至这本来就是被秩序所认可的！”
“特西蕾娅……冷静……”
“这么明显……这么明显，我却一直没有意识到！不，不对，是因为我一直在想方设法逃避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我甚至对她说出了放弃……我自己忽视了答案！”
“特西蕾娅……”
“她根本就是意识到了自己毕生追求毫无意义，所以选择了最决绝的一种可能，葬送了自己！”特西蕾娅连眼泪都没有，她只是单纯地在嘶吼，充满怨恨和痛苦的，“让我开心的活下去……疯子，露莎！你这个疯子！”
她用生命最后的星火托举起特西蕾娅，她知道自己的追求毫无意义，但特西蕾娅想要活下去，对特西蕾娅而言，生命还有意义。
这是一场算不上欺诈的欺诈，因为可能露莎面对上帝的时候，自己也记不清楚自己的答案和目的。但完美的骗过了特西蕾娅，又在今天血淋淋地揭开谜题，露莎的残像依旧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站着，似乎为特西蕾娅可能的悲伤留下了时间。
又在特西蕾娅安静下来，痛苦地平复着呼吸的时候，扔出一个炸弹。
“上帝原本想让你的灵魂长眠，是你的父亲派厄尔救了你——像我救了你那样，他最初的意识，那个刚刚萌芽的灵魂，因为你死去了，所以我想赌一把，赌他再次醒来，还是会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