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厄尔的眷属并不多，当年只有露莎一个，现在也不过两三个，地位很高，在六翼天使之中也说得上话。所以这件事不能是特西蕾娅本人出面，她主动提出帮助，目的性太强。

不过，也并不难办。

地位不低就意味着很多场面都会有他们出面，尤其是现在派厄尔本人无法主事的前提条件下。

那么，最近一次，固定需要派厄尔露面的事情是……

送离奥林匹斯山诸神，并且对这一战奥林匹斯所给予的帮助做出答谢。

这场会议特西蕾娅没有参加，虽然是她寻来了援军，虽然她现在背生六翼，但也依旧被刻意忽略隐藏，人们似乎在试图用另一种方法让她回到被困于教养院无人知晓举步维艰的局面。特西蕾娅并不在乎，因为这不关键，只是自嘲般笑笑：

“露莎，也并不是拥有六翼之后，就能脱离那些流言蜚语和恶意。”

这不会是第一场不“需要”她参加的会议，但是既然她不被允许参加，他们的对话也就都与特西蕾娅无关。在又一个日不落的黄昏，特西蕾娅在前往图书馆的路上被人拦住了。

“挟持六翼天使可是重罪，奥莉安娜，你想做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么简单的道理，智慧的六翼应该明白。罪人露莎对我所追随之人的所作所为，只能仰赖你来解决。”

脖颈处寒芒微闪，刺骨的锐利。

“但你有很多机会，非得现在才来找我……看来你意识到了，有人不希望派厄尔醒来。”

“住口！”奥莉安娜有些气急败坏，莉薇娅的确下达了命令，不允许特西蕾娅见到派厄尔，那时她还以为是担心特西蕾娅和露莎沆通一气，可现在看来，似乎别有深意。

赫尔墨斯说了很多，随口问了两句派厄尔的状态，话里话外都有暗示，奥莉安娜追上去，问奥林匹斯难道有解决之法？

得到了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不过莉薇娅所管理的天堂也并无不妥，向来你们有自己的考量，我并不好多嘴。”

三言两语，奥莉安娜猛然惊醒。

“奥利弗已经陨落，派厄尔长眠……莉薇娅与你和露莎最是交好，这回倒是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事不关己……似乎几次关键事件，她都没赶上，可笑我居然还以为她会顾念情谊。不管你和莉薇娅有什么勾当，我要你救派厄尔大人。”

“你也知道莉薇娅并不希望派厄尔醒来，所以我身上背负着禁令，无法踏足派厄尔所在之地。”特西蕾娅耸耸肩，“恐怕恕难从命。”

奥莉安娜将手中利刃向特西蕾娅的脖颈压了几分：“别以为我不知道，露莎虽然行事张狂，但也确实有可以倚仗的资本，她给你留的东西，没道理解不开一个禁令。”

“但现在是你在求我做事，我也没有理由要去让派厄尔醒来。”特西蕾娅似乎对脖颈上流出来的血液无所察觉，“他醒来了对我没有好处，甚至称得上是个麻烦，我为什么不借机卖莉薇娅一个人情？”

奥莉安娜几乎要喷火，但还是捕捉了关键信息：“你的意思是，你和莉薇娅并非沆通一气，只是顺水推舟？”

“没错，你很聪明。”特西蕾娅眨了眨眼，显出几分调笑的意味，“其实就连露莎，都没有一定要伤害派厄尔的理由，那个术法并不难解，本意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说起来，她其实算是你们的前辈，当年唯一一个直系眷属……”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的支持，在图书馆一事上，为我投一个反对票。”

“你知道？”奥莉安娜有一瞬间的尴尬，抿抿唇，“……我答应你。”

反正她现在已经对莉薇娅心怀不满，而且破除禁令本身也需要依靠图书馆里的术法，没有过河拆桥的道理。只要能让派厄尔大人醒来，其实怎么样的无所谓，特西蕾娅提的要求，实在是微不足道。

那柄利刃慢慢垂落。

特西蕾娅摸了摸脖子，定定地看着奥莉安娜，直到奥莉安娜在犹豫中将刀架上了自己的脖子，几乎以为特西蕾娅在为这个感到不满，准备为此谢罪时才开口：

“眷属对自己所追随的六翼天使，有怎样的情感呢？”

奥莉安娜几乎没控制住自己的嘴就要脱口而出，这不是很显而易见吗？然后突然察觉特西蕾娅不曾追随过任何一位六翼天使，这显然是并不应该被提及的伤疤。她犹豫了一下：

“爱吧。我仰慕着派厄尔大人的权柄和力量，愿意誓死为他效忠付出一切……大抵是这样的情感吧，如果派厄尔大人有需要，我会为他付出我的生命的。”

特西蕾娅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那我要撤回前言，露莎并不是你的同事。”

毕竟在眷属期间，她从来没有能够为了派厄尔献出一切的觉悟，只是将他视为一个事不多的好上司。所以，她自己成为六翼天使的时候，也没有刻意培养眷属对她的感情，在她的认知里，让打工人喜欢自己的老板，多少还是有些为难人。

“那对于派厄尔本人呢？”特西蕾娅突然问出第二个问题，半晌之后补充到，“不考虑他的权柄的话。”

奥莉安娜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似乎认为这个问题很荒诞和不能理解，特西蕾娅也只能摇摇头说自己只是随口一问。

没有人会将六翼天使和他们的权柄分割开来，他们被天然的视为一个整体，甚至六翼天使的意志不过是权柄的体现。所以，露莎的存在显得很可贵，没人会苛责否认她的智慧，也没人会因此就停止反驳和否定她，她只是露莎，露莎优先于自己的权柄存在。

“奥莉安娜，你如何看待露莎？”

“哈，难道你希望从我嘴里听见什么恭维话吗？”奥莉安娜冷笑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于她而言，来求特西蕾娅已经是莫大的屈辱。

但是她对上了特西蕾娅的眼睛，她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露莎，露莎的眼睛像惊涛骇浪，总是翻涌着什么，野心，欲望和疯狂都是常客。明明是颜色极其浅淡的瞳孔，却因为这些情绪变得明烈。

而特西蕾娅，太平静了，像是长期处于幽微无人之中的漠然，浓郁的绿色瞳孔几乎没有情感色彩。但她明明不是擅长控制情绪的人，这份漠然大概是因为长期处于无人之处不需要情感表达造成的功能性缺失。

没有捉弄的意味。

这个认知反而让奥莉安娜开始不安。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毫无疑问，她几乎以一己之力毁了半个天堂……你要为她赎罪。”说出这些话没有让奥莉安娜感到畅快，她有些不解，几乎哽住了，最后在特西蕾娅转身要走的时候开口，“但是，在这之前的，她的见解……似乎大部分都是正确的。”

从像是普罗米修斯盗取天火一样，窃取六翼天使的权柄赋予人类感知和思绪，到对历史的真相进行求索，回答了无数个问题，还有那一个个新的术法……在智慧这条道路上她走的足够远，不比任何一位六翼天使贫弱。

“……我的确要为她赎罪，不是因为她毁了半个天堂，而是她没能彻底倾覆这一切。”特西蕾娅的声音低的像喃喃自语，奥莉安娜听得并不真切，也并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图书馆周围有别的气息，特西蕾娅并不意外自己会在这里遇见莉薇娅，她没有要和莉薇娅交谈的打算，径直越过了她。但是莉薇娅叫住了她：“抱歉，特西蕾娅，恐怕你不能进去。”

“这是我的图书馆，就算露莎还在，我也拥有自由出入的权利。”特西蕾娅掀了掀眼皮，“最开始的那个小小阁楼没有引起你的注意，那你就不该在我们投入了如此庞大的心血之后来找事。”

是的，正如酒馆是露莎送给特西蕾娅的礼物一样，图书馆也是特西蕾娅送给露莎的赠礼，虽然原本的那幢小屋已经被拆掉，材料做成了现在图书馆里的家具……很多人都忘记了它曾经存在过。

“我知道你和露莎有着怎样疯狂的筹谋，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莉薇娅冷声开口，“但现在你已经是六翼天使了，你已经安全了，根本没有必要再践行所谓命运……”

“我以前的确是觉得只要活下去就好，莉薇娅，但现在我明白了，想要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就不应该让一把不定时的利刃高悬于顶。”特西蕾娅扬起了一个笑容，“你要拦我，你凭什么拦我，契约仍在生效……想必你没有看仔细。”

“什么？”

“契约中的伤害，是由我来判定的，也就是说，我可以将你现在的行为……也定性为伤害。”

“……路西法已经退兵，短时间内不可能……”

“谁说只能依靠路西法？”特西蕾娅现在说话的语气和神情像极了露莎，她靠近莉薇娅，压低声音说，“路西法的力量……只在地狱留有痕迹吗？”

伊甸园！莉薇娅的脑海中立刻闪回了什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退后了一步——她甚至没敢推搡特西蕾娅。

“那个阵法本意不是为了禁锢，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警告，而露莎在地狱中发出的讯息，其实掩盖了一个新的术法……她将路西菲尔的宫殿和伊甸园中心的那株苹果树连接在了一起……莉薇娅，要打个赌吗？”

“特西蕾娅……你我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

特西蕾娅摇了摇头，轻声说：“早点对我开放图书馆和晚点没有区别，你不会成功的。而且，我的确不爱看书，但不代表露莎不喜欢和我说，加上酒馆本身就是情报组织……你们称那些东西为禁忌，又怎么敢断言我一无所知。”

“特西蕾娅！”

“让你的人撤离，否则，我不介意说些什么出口……毕竟我不是露莎，我不必有问才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