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张揽月和露莎其实是一样的疯子，甚至比露莎更加疯的时候，特西蕾娅实打实地感到了不可思议，但是露莎已经死了，张揽月也说自己命不久矣……

特西蕾娅明白，和更高等级存在的抗争，不会有大胜。

所以她拒绝了烨玄离那并不情愿的帮助，毕竟百陌然虽是真心，但到底已经自我放逐，行于世间的皆是孱弱无力的投影，且力量大多无法随意动用。烨玄离不知是何原因，对于百陌然四处奔走心存芥蒂，对这个世界也并无好感。

那种存在，怒火远比喜爱要直白和能引起风波。

“我来这里，是要转交一件东西。”张揽月动动指尖，古朴的素戒闪过一阵光亮，一本厚重的书砸在桌子上。其实不太确定是不是书，被羊皮纸包了一层两层三层，打开的时候，张揽月的脸上浮现出意外。

那确实是一本书，龙皮做的封皮带着滚烫的热意，特西蕾娅触上时，那些鳞片状的纹路发出了红色的光亮，耀眼极了。

“西方龙和东方龙的待遇到底还是不一样哈……”

“但西方龙虽然不如东方龙地位尊崇被视为祥瑞，实力是在的，收服或是斩杀，都需要很多心力。这本封皮的龙鳞边缘锋利，是成年龙，如果不是拍卖会上得来的孤品，就是露莎自己去猎杀的。”

魔导器，露莎得到整个天堂认可的第一步，便是魔导器优化的炼金术式，其实这本来也是不公开的，是为了送给特西蕾娅一个独一无二的生日礼物才研发出来的技术。借助专门打造的魔导器，特西蕾娅也能用出完整的魔法和术式。

但当年这份礼物没有送出去，因为战火爆发，莉薇娅求援，虽然这魔导器是专门为特西蕾娅打造的，但别人用起来也一样威力巨大。特西蕾娅记挂着莉薇娅当年的恩情，并不愿意欠她东西，就问露莎能否转赠给莉薇娅。

毕竟她从不认为借助露莎的力量能用魔法是什么值得雀跃的事情，甚至为此感到痛苦。

露莎也很快意识到了不妥，干脆转赠莉薇娅，然后……然后就被迫分享了技术，好在日后依靠这个赚的盆满钵满，不然露莎会气死。

没想到露莎其实一直还记着，等特西蕾娅生出完整的羽翼，再也不必心存什么芥蒂的时候，将新的，更高等级的，更加独一无二的魔导器送到了她面前。

书本型的魔导器一般用于祈祷或者吟诵类术法，大多不适合瞬发技巧，但露莎送的这个不一样，简单的命令，魔力就能在魔导器内进行运转执行。

是把特西蕾娅当做没有脑袋的笨蛋在考虑的那种周全。

收露莎的礼物特西蕾娅从来没有压力，不用计较着要回什么礼，也不必介意价值和背后的期许，因为露莎真的就是希望特西蕾娅开心，不必得到什么，不必努力做什么，开心就好，开心最重要。

最开始的那几年两人之间的礼物都是手写信，一人一个箱子，宝贝似的埋在地下。后来特西蕾娅的酒馆风风火火的开业了，有钱的比露莎要早，送了露莎一个小小的图书馆。魔导器盛行之后，露莎借势发展那个小小的图书馆，到如今和审判庭遥遥相对。

所以当年那个魔导器，特西蕾娅能够理所当然地因为一句不喜欢和别人更有需要回绝，她们送给对方的礼物，更具价值更费心血的多的是。

但这时特西蕾娅有些情绪低落，因为她今年费尽心思搜罗的小玩意露莎是收不到了，在这些微小处察觉斯人已逝最是痛苦。

“这和我们那边的法器有点像。”张揽月摸摸鼻梁，眼神飘忽于特西蕾娅阁楼上没怎么见过的宝贝，感到新奇。毕竟大限将至，人也活的开朗了不少，而且人间的战局已定，他那点寿元，免了人间苦历蹉跎数十年，挺值得，何况，是他们赢了。

特西蕾娅问张揽月：“你不后悔？”

“我当然不悔。”张揽月说的斩钉截铁。

“那她呢？”

不被命运裹挟的人自愿踏入了浪潮，当真不悔？

“她喜欢答案，追求真相，死前应该是快意的，毕竟证实了更高等级的存在也并非不可逾越，只是代价太大——但她做事，什么时候介意过代价。”

她介意的只有代价能不能回本。

她最后一丝清明和完整的记忆留给了和特西蕾娅告别，在撕开那扇门扉，从审判禁地进入位面狭间的时候，露莎就已经算不上是个活人了。用生命为代价换一场特西蕾娅彻彻底底的胜利和自己想要的答案，露莎觉得这是笔划算的买卖。

划算吗？

特西蕾娅突然觉得有些累。

“一个人确实是很累的。”张揽月似乎很轻易地看穿了特西蕾娅眼底划过的疲倦，“何况人们都以为你失去的是遮风挡雨的伞，而不是一个志趣相投的挚友。”

“……只有这个？她寄存在你那里的只有这本魔导器？”

“还有你的安危，至少在我死前，你不能因为任何威胁而感到动摇。”张揽月说，“放心好了，我们讲究言出必行，虽然因为某些缘故我很久不入世了，但那些能真正威胁到你的老东西，都是知道我的。”

“比如路西菲尔？”

“你还用这个天使的名字叫他？露莎和他也有契约，但他大概不会自己来找你，不急，我去找他一趟就好。”

“他们想要露莎的图书馆成为第二个埋藏真相的伊甸园，但我暂时还不需要路西法介入这件事……怎么说好呢，有点不值得。”特西蕾娅知道路西法的承诺难得，几乎完全利益等价的交易更难得，恶魔惯会蛊惑人心，所以这个许诺她得好好利用起来。

莉薇娅知道这件事，但她默许了，因为封锁图书馆并不算是伤害特西蕾娅，她总得为天堂考虑。那就不能让这件事成为一个绕过自己的裁决，特西蕾娅需要将它变得人尽皆知，最好让它进入审判庭公开审判。

要能压过莉薇娅一头，就只能指望派厄尔，自己那位至今昏迷不醒的父亲。本来是由于露莎的力量沉睡的，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来找特西蕾娅解决这件事，也不知道是因为不信任特西蕾娅，还是……有人并不希望现在的派厄尔醒来。

有人在那场发生的很快的骚动里意识到了露莎做了什么，也拿不准派厄尔是否会拥有“自我”，干脆直接拒绝他的苏醒。露莎所做的事情当然不能完全没有纰漏，其他六翼天使的魔法天赋又不是摆设。

“我需要派厄尔的拥护者为局面添一把火。”

看不穿露莎做了什么，只能为自己的上司垂首祈祷的拥护者，在知道六翼天使们刻意延缓了派厄尔的苏醒之后，肯定会来找特西蕾娅，最好闹大一点，再大一点，让特西蕾娅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触到派厄尔。

“如果他即便诞生了自我意识，却依旧选择拥护上帝呢？”张揽月问出了一个致命问题。

“那就不会有派厄尔了。”特西蕾娅平静地回答。

就像梅丽莎那样，会有另一个派厄尔顶上，这样的事情，上帝不是很喜欢做吗？只不过顺应的命运从上帝的意志变成了特西蕾娅的意志。

那个魔法，露莎已经利用地狱的灵魂做实验不断完善了，完全抹除派厄尔的新生意志之后进行替换，可以存在很长时间，漫长到和天使的生命一样无法想象。

所以露莎才会那样随意地告诉特西蕾娅，派厄尔可以被杀死，反正决定一切的只是那个权柄，反正没有人见过那个灵魂，只要能见到派厄尔，那就是一个可控因素。

“你们似乎并不是憎恶上帝的行为才决定与他对立，你们采取了和他别无二致的手段。”

特西蕾娅抬眼看张揽月，那双眼睛里没有喜怒，似乎只是一个简单的评价而没有任何意见。特西蕾娅于是回答：“我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他想逃避命运，规避死亡，我们想要夺回属于我的，不必步入黑夜的命运。我们都只是想活下去，仅此而已。”

“所以他可以舍弃自己的造物，你可以牺牲露莎？”

“……是露莎自己牺牲了自己。”

张揽月终于笑出了声：“露莎说唯一担心的是你会陷入无止境的自我责备，所以才会为你留下那些影像，她一直在试图让你认为她的牺牲理所应当……看来很成功。”

这句话大概原本只是打趣，但是很不凑巧地触及了特西蕾娅内心的敏感和痛苦，于是张揽月看着她空空地睁着眼睛滚下眼泪来。

“我能怎么样呢？我不能恨她，因为所有的计划我都知情且有所参与，我亲手亲眼葬送了她的一切然后取而代之。我也不能怨恨我自己，那太虚伪，一个拥有了一切和一个确定的胜利结局的人却在缅怀自己失去的……”

“我不能牺牲任何人，但是我期待人们为我牺牲，我知道我有过这样称得上恶毒的想法，所以我根本做不到思念。”

“如果可以，我甚至不希望和上帝站在对立面，不管是原本的命运还是现在的命运我都不喜欢，我只是想要轻松的，有尊严和自由的，简单的活下去……我居然要为了这种事情赌上挚友和自己的性命！”

张揽月现在看起来眉眼间有些悲天悯人的意味在了，他并不插足特西蕾娅的自我独白和解剖，而是在特西蕾娅终于变成号啕大哭的时候开口：

“亚当和夏娃有罪，那颗禁果却没有罪孽，这个故事虽然没有办法等价代换，但确实是露莎自己愿意为了你飞蛾扑火，你没有错，你唯一的过错就是没有这样为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你的白痴痛痛快快哭一场。”

“你得带着露莎的那一份，简单的，轻松的，快乐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