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量有点大，特西蕾娅面无表情地将日记本合上，看向身边依旧在的残影：“你知道我会逃避的，你知道的。那么，如果你一开始就不曾愿意让自己的弟弟继承奥利弗的力量和意志，我却现在要求他成为和奥利弗一样的钥匙，那你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露莎刻意避开了成为钥匙之后路易会怎么样这一部分，似乎好像这样就能让她没有后顾之忧。露莎的残影似乎因为特西蕾娅的疑问而被重新激活，原本沉默许久的她发出了一声叹息：

“不完全的，被我的权柄所干预的，是他真正苏醒和诞生的契机，却也会在他需要成为钥匙的时彻底杀死他，没错，我的弟弟会死。但这不重要，特西蕾娅，爱我的人并不多，只要他们足够爱我，就也会愿意像我一样为你付出生命的——他们知道我有多想让你幸福。”

所以那些毫无顾忌展露地偏爱，会在露莎死后发挥真正的效力。

“我已经不在了，特西蕾娅，你没法像以前一样坐在幕后事不关己了，你的锋刃必将因为你的利益和诉求染上鲜血，不管是哪条路都一样，这就是你不得不面对的真相。”

露莎顿了顿，继续开口：“拥护我的人也不一定拥护你，所以你得培养自己的眷属来压过那些声音，好在我一直是个糟糕的上司，这件事应该没什么难度，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你比我更加适合追随。”

糟糕的上司，其实以人类的标准来说，不怎么派活但是经常打钱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好老板，但是对于天使来说，他们需要指引和目标，需要他人给予的指引和目标，但露莎无法主动开口，她需要眷属自己求索。

“露莎，如果……如果我失败了，你知道那本史书会怎么记载你吗？你所做的事情，其实就是一场和地狱别无二致打的污染，一个无法再出声的亡灵，也许在他人夺得话语权之后会被涂改的面目全非。”

没有回答了，那几句恰好对上的对话已经是极限了，露莎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这个残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消散了。那本日记还没有看完，但弄明白眼下最需要特西蕾娅做的事情就已经够了。

特西蕾娅敲响了路易的门，姐姐死后，他就和父母分开了，居住在曾经软禁露莎的那个被翻新的房子里，似乎隐隐表达了一种决裂。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和露莎有些相似的眉眼，但那双眼睛是和姐姐截然不同的浓郁的蓝色，割裂了两人之间模糊的相似性。特西蕾娅组织了不少措辞，最后也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你好，路易，能谈谈吗？”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特西蕾娅，如果关于姐姐的话。”

“露莎的力量一直有在起效，拥有意志的不只是你，还有你的父母也被感染，只是程度不如你而已——也就是说，在她的帮助下获得自己真正新生的你，依旧不愿意真正和她站在同一边吗。”

“那如果她一开始让我获得新生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赴死呢？”

特西蕾娅眼皮一跳，没想到这个反问。

“她怎么会这样爱你！特西蕾娅！她为什么要这样爱你……她自己愿意为了你放弃权柄，愿意为了变成一个记忆错乱的疯子，去赌那一点点可能性……在她对你的爱之下，给予其他人的爱和帮助都那么可笑，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服务！”

“因为你出现的太晚了，路易。”特西蕾娅开口，冷静到近乎冷漠，“你最近才真正醒来，就意味着露莎其实没有见过真正的你，她只是单纯地依靠‘期望’，期望你这个弟弟会值得她爱。至于你们的父母……她实在没法坦然接受更多，就算他们的情感完全觉醒，当初属于她的那对父母也回不来了。”

路易没想过特西蕾娅会如此冷静地反驳，一时间沉默。

没有听见回应的特西蕾娅也不在乎，继续叙述：“我的确不是一个值得爱的人，但我尊重她的一切思绪，欣赏她的人格，和她一起度过了几乎所有的人生，如果一生只有24个小时，那么我们有至少18个小时在一起。我不将她视为神龛上的雕塑或者谁的附庸，我和她平等地站在一起，分享每一次情感的浪潮……”

“路易，我们理所应当地爱着对方，不是因为命运的指引告诉我们要这样做，不是上帝的意志，不是世界的需要……无关乎这些，是因为我们在千万种可能性中选择了对方，命运才会安然无恙地运转至今。”

一时相顾无言，特西蕾娅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如此直白地向另一个剖析自己对露莎的情感，她甚至没有告诉露莎自己有多爱她。

“……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如果我说我其实是来寻求支持的呢？”

“哈？你不是因为需要我去……”

特西蕾娅摇摇头：“当然不是，我猜到你会因此而死，而我还不至于走到为了自己的面子和胆怯就选择你的地步，怎么看，也该是找我父亲寻求一点点利益的时候了——他欠我的。”

路易哽住，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最后拉开了大门，犹犹豫豫地递给了特西蕾娅一张薄薄的纸，那是一封信，笔迹公整，是认认真真写的，和那些潦草的推导不一样。

“你好，亲爱的路易，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也已经不在了，我很抱歉，因为我来不及用多少时间表达爱意，也不知道要如何表示爱意才显得不像利用和针锋相对。但我真的很期待‘你’的诞生，当你能理解这几个字背后的意义时，就说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当然，我不可能只是单纯地因为爱你做出这些事情，事实上，严格意义来说我根本不认识你。我需要在你身上寻求一个可能性，一个能将那些曾经违背命运轨迹而走向死亡的人，以另一种意义唤醒的可能性。

当然，这部分剧本与你无关，我只是希望，如果特西蕾娅有需要，你会愿意帮助她。她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所以我愿意做出选择，我也希望你会爱我，然后像爱我一样爱她。当然，我没有对你的意识做任何手脚，你可以拒绝，毕竟没有人的诞生会是因为注定要走向死亡。

特西蕾娅想要活下去，而我想要做到的是推翻上帝制定的命运，和他的统治，人类的命运早该转移到他们自己手里了。

如果可以，请替我为我的父母送一束花，因为我一直不知道要如何佐证他们的灵魂曾在世间停留过，甚至无法证明他们已经死去，所以一直没有像样的缅怀过他们。而现在，我死了，我没有喜欢的花朵，但我的妈妈喜欢绣球，爸爸喜欢勿忘我，所以，送给他们吧。”

露莎就这样活着，接受了父母已经不会回来的事实，然后面对带着同样面容却怨恨自己的皮囊。她在这个小屋里完成了一次蜕变，将自己彻底沉浸于寻求答案和真相——也许多多少少有她别无选择的缘故吧。

“咳咳。”路易尴尬地咳嗽两声，示意特西蕾娅背面还有一点内容。

特西蕾娅翻过来。

“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逗逗特西蕾娅，拜托了，就当是为了姐姐我。”

好样的，露莎。

这似乎是特西蕾娅第二次咬牙切齿地说这句话了。

两人进入屋内坐下，路易开口：“最近天堂不是很太平，大众认知里的说法是，派厄尔削弱了图书馆附近的保护力量到边界，导致路西法钻了空子。露莎被强行污染堕入地狱，回到天堂寻求解脱和归宿，却意外暴走杀死了奥利弗，最后接受审判死亡，权柄移交给你。”

“不管怎么说，两位六翼天使殒命，这是从次生代天堂诞生开始第一次有六翼殒命，就算我马上接替了露莎上位，也依旧难以弥补空缺和平复人心。何况第一席派厄尔至今没有苏醒，只有莉薇娅暂代一切职务。”

特西蕾娅明白人们不认可她，所以她这个六翼天使在大多数人看来毫无作用。

“不止，利亚姆病倒了，似乎是接通了一个通讯之后就彻底没法运转自己的权柄了，安德鲁也拒绝出面参与任何活动，只是在背后帮莉薇娅处理一些文书事务。”

利亚姆未必不会是帮手，但是露莎显然信不过这群意识依附于上帝的意识而存在的灵魂，只能尽力让他们自己退出棋局。不奢求帮助，但不要来碍事，像派厄尔那种狂热分子，上帝的拥护者，她干脆直接安了个定时炸弹给他。

不帮忙？不帮忙就去死。

“好在现在前线比较稳定，有情报说路西法已经准备撤退了，但姐姐现在已经死亡，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遵守约定。毕竟，如果按照判断来看，这是最好攻破天堂的时机，实在没必要为了和一个死人的约定而放弃机会。”

“他会遵守约定的。”特西蕾娅肯定地说，“因为他知道，他所期待的世界就算不倾覆天堂，也要来了。而且，我继承了露莎的所有财富，包括那些契约，如果路西法违背契约，他的灵魂会受到惩罚的。”

露莎的契约，绝对没有漏洞可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