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莎的笔记不出所料的不在资料室，特西蕾娅甚至没找到露莎的笔迹，一点都没有，露莎留下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就再也没出现过。

特西蕾娅问百陌然，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有没有希望能将露莎从虚无中唤醒，让她逃离命运的洪流。

百陌然说不行，祂可以再创造一个和露莎一模一样，甚至拥有相同记忆的新生灵魂，但露莎已经破碎和消失在海里的意识已经无法唤醒和回来了。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希望，但是太渺茫了，海里有时间无法度量的过去中毁灭的世界，那么多意志，那么多灵魂，在没有浪花的海里沉寂……我现在没有精力和时间去单独找到她的存在。”

所以，露莎应该也没有能让自己复活的办法，那么，那个笔记本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呢？天色已经接近黄昏，这就是天堂一天的末尾了，特西蕾娅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起身离开，发现利文提着手提灯依在门框上等她。

“怎么了？”

“你今晚要留宿学校吗？还是要回酒馆？最近外面不是很太平。”

“我以为战争的浪潮已经过去了，干扰不到中心城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你带来奥林匹斯的那些神明是很好的助力，战争的局势已经很明显地向我们这边倾斜了，哈迪斯似乎已经退出了战局，七十二柱魔神还在，但不是主要威胁。”利文很快解释好了一切，但显然，还有什么问题在困扰着局面。

“是我的问题，对么？”

“……智慧属下的天使失去了力量，不是全部，但正在增多，失去了庇护和力量，有一部分甚至被地狱污染，走向了我们的对立面。”利文艰涩地开口，“他们认为是你的权柄出现了问题，智慧不认可你的存在，所以也否决了他们——因为图书馆打不开。”

智慧不认可……特西蕾娅嗤笑一声：“智慧不来自于上帝，是被打破的禁锢……在这一点上，它不会否决任何人。除非，他们已经失去了继续探究的欲望，自己否决了智慧的存在，智慧自然不会为其所用……啊。”

戛然而止的话音让利文感到困惑，下一秒就看见自己的这个新上司的表情扭曲起来，说不上是开心还是愤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特西蕾娅只能吐出几个字：

“露莎，好样的露莎。”

利文看到特西蕾娅这幅咬牙切齿的模样，思索了一下，抽抽嘴角：“没有笔记本，对吗？”

鬼知道，也许有，但并不重要，至少不是进入图书馆的必要条件，因为露莎要告诉特西蕾娅，她给的条件不一定是完全正确的，也不一定非得遵守，智慧嘛，探究欲本身也带有挑战规则的反叛意味。

亦步亦趋跟着露莎的提示走，确实会不被智慧所认可，所以自己和那些失去探究欲望，因为露莎陨落而不再信任智慧的家伙一样，不能踏足图书馆，在真理的殿堂外徘徊。

特西蕾娅来到了图书馆面前，推开门，咬咬牙迈进了第一步，巨大的威压连带着整个图书馆开始震颤，特西蕾娅不管，向前迈出第二步，大门猛然关上的一瞬间，特西蕾娅听见有人笑着说：

“欢迎你的到来。”

威压消失了，像是一个从未出现过的玩笑。

特西蕾娅在过去她从不好奇的林立书架中狂奔，找到了以L开头的书架，在那一大堆书架中找到了露莎的名字。没有笔记本，但是有算不上日记的日记。

毕竟露莎不是那种会每天写一点日记的人，她只会记录有价值的东西，但研究成果可以用研究报告记录清楚一切，所以日记用来记录琐碎的感情，可对于这方面，她所拥有的实在不多。日记只有一本，在一大堆成套堆积的书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特西蕾娅。”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露莎的残影也随之复现，她蹲下，和特西蕾娅坐在了一起，“我不知道你翻阅了多少书籍才会看到这本其实在价值方面一文不值的日记，但我猜是第一个。”

“是的，第一个，别人写日记都和藏宝一样，你连密码什么的都告诉我了，生怕我哪天想看打不开，太刻意的偏爱了，露莎。”这是特西蕾娅第一次尝试回话，第一次和虚假的幻影交谈。知道不会得到回应而垂下眼眸翻阅那本日记，却意外的听见了回答。

“毕竟我怕你记不住密码。”

特西蕾娅错愕地抬眼，对上露莎的眼睛，无机质的，投影的眼睛，那双眼睛微微弯起来了，情绪那样鲜明活跃。怎么会不怀念呢？就当莉薇娅说的都是真的吧。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向陌换取什么东西，如果有，我希望那是有用的。不过，我已经有预感了，你大概率不会换取什么常规认知里有用的好宝贝……算了。这本日记里的内容不多，如果你是第一个看它，会很轻松的，虽然你足够了解我，但怎么也比不上我自我剖析来的明了。”

这本日记是为了给特西蕾娅提供一个思路，一个露莎的思维模式，好让特西蕾娅能够更好的用露莎的思维去看她留下来的东西。

当然，还有一些露莎做了，但是特西蕾娅并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路易其实也是露莎的眷属这件事。

“我知道你很惊讶，但是这没什么奇怪的，从来没有哪一条秩序或者规定说明一个天使不能效忠于两位六翼不是吗？”露莎很轻佻地写了这几句话，“我不需要那些家伙无足轻重的愧疚，不如为我做点更有用的事情，比如让我能够更加了解别的六翼天使的权柄和力量运转原理什么的……”

“事实上，在路易身上我看到了一个可能性，权柄移交的可能性，如果现在这本日记正在被我预想的那个人翻看的话，那我的可能性大概率就是成功了。”

“哦——”露莎突然落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墨水在破折号处深深晕染开，似乎在思索要如何遣词造句才能让后面的话语看起来合理又可信。

“你知道的，我和家里人的关系众所周知的恶劣，但其实，我真正的父母是爱我的，至少在问我模糊的记忆里是这样。我的与众不同并不只表现在我年幼时对上帝多大的不敬，我似乎启蒙的很早，和……人类一样。”

长生种，为了平衡资源，少子是必然的，而且一个孩子的成长周期非常漫长，根本不可能像人类一样一两岁学会走路和牙牙学语，事实上，正常的天使幼童最开始几乎会安静地沉睡数十年，直到身体和羽翼长全，魔法回路完全构成。

可露莎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无法陷入“安眠”了，而依据传统，人们认为幼年天使的沉睡是在接受上帝的赐福。

“所以我的父母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们没有带我去教院进行新生祷告，认为我是个不被上帝祝福和期待的孩子，但他们愿意好好抚养我长大，认为自己可以改变些什么，直到我对上帝不敬，无法完整的背诵圣经……”

但露莎的魔力很强大，几乎不像是二翼天使。

这是为了避免特西蕾娅的悲剧再次发生所设下的保护机制，让露莎直接成熟而且不必聆听圣谕直接就能觉醒。露莎的父母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孩子恐怕一开始就不适合天堂，他们想带露莎走，将她放在人间长大，意图以此规避上帝的怒火。

但上帝也正是借此发现了露莎，因为就算露莎没有命运，可以天然的游离于世界之外，她的父母却无法规避命运。

“他们撼动不了自己命运的漩涡，齿轮震颤的瞬间就被察觉，我记得那是一场暴风雨，我的父母被天河和雷暴裹挟，短暂的消失……然后回来了两具命运的傀儡。”

他们并不爱露莎，无法理解这种血脉的鼓动背后的意义，也无法理解这个不在命运之中的女婴为何不能被直接掐死。露莎却已经在对上眼睛的一瞬察觉出了不对，但已经被无法反抗地抱起，从人间和天堂的交界地带回了天堂。

“我第一次进入教院就察觉到了暗间的存在，也就是囚禁你的房间，但是那时的我还不能飞，而且我是被带来聆听圣谕的——被强迫的。”

“所以我明白，利亚姆的权柄带回来的，不过是一堆骸骨，能践行命运的傀儡，和那次雷暴一样的，来自上帝的力量。”生命的背后是永恒的自我意识的沉寂，多讽刺，所以知道真相之后的利亚姆就疯了，所以……

“利亚姆告诉了我一个真相，关于六翼天使的权柄的真相，他们其实本质上和我的父母一样，是空壳，但因为承载了相当原初接近世界本质的力量，从容器变成了还算健全的个体。换而言之，六翼天使的灵魂，只是自己权柄的附庸而已。”

“不是让你原谅你的父亲，只是告诉你，他从一开始就算不得一个完整的个体，他的权柄太强大了，导致他根本没有催生出多少自我意识。有时候是他在依据权柄和轨迹发言，有时候是上帝的意识投影其中……所以我和他对话的时候才会感觉如此维和。”

“路易也是一样的情况。”

“我在路易身上做了不少实验，他的魔力回路与奥利弗几乎没有区别，只是权柄不完整……按理来说，一旦奥利弗殒命，路易就会成为新的六翼天使，但我不会给上帝这个机会的。”

“我的权柄一直在路易的身体里和上帝的烙印做抗争，让他慢慢拥有了自我意识，我不会再让新的力量介入，再次杀死我的亲人……就像当年那样。我对派厄尔做了同样的事情，但是没有合适的时机，我的权柄是直接灌输进了派厄尔的意识，过程会痛苦很多。”

“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亲爱的。你可以和你的父亲好好谈谈，说不定他会愿意帮助你，如果他不愿意，我在他身体里打入的权柄会直接摧毁他的核心。你也可以不去和你的父亲对峙，我的弟弟是半个奥利弗，半个阶梯，你也可以利用他进入更高界。”

“希望你能一切顺遂顺心，旅途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