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并不是一片废墟，它和图书馆一起被重新塑造，但是可惜，做这件事的本人在赴死之时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因为路西法的意志开始干预战局，而露莎和路西法之间的交易，酒馆成为了不被卷入战局的绝对安全地带。

当然，前提条件是，也没有其他人能逃入酒馆避难。

莉薇娅看见完好的酒馆，有一瞬间的失神，特西蕾娅几乎晕死过去，却还是强撑着推开了酒馆的大门。很难想象，奥利弗在几小时前在这里死去了，这里几小时前还只是被修好了一半的残埂断壁。

特西蕾娅倒在地上，莉薇娅匆匆搀扶，沾染了一手的温热。

特西蕾娅背上的皮肤被新生的骨刺刺破了，柔软的羽翼从血肉中挣扎着生长出来，耳后也是如此。莉薇娅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但再傻的人也知道这是新生羽翼的蜕变，露莎将自己的权柄和力量留给了特西蕾娅……那她自己是用什么去直面了上帝？

莉薇娅觉得荒唐。

特西蕾娅觉得呼吸之间都是厚重粘腻的血腥气，骨骼生长畸变的声音就在耳后，似乎连带着大脑也被搅动，脊骨和胸腔连带着心脏似乎都在被挤压变形。被消磨的迟钝灵魂就这样被疼痛拉回了现实，特西蕾娅没想过露莎的力量会是如此庞大的东西，没想过六翼天使的权柄会如此沉重。

酒馆中的阵法被熟悉的魔力波动唤醒，整个世界骤然变成亮色，诡异的符文开始流淌，攀附于特西蕾娅裸露的皮肤之上，滚烫的像是热油。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找对地方。”露莎坐在酒馆吧台后面，撑着脑袋，笑得很灿烂的样子，“阵法被触动了，也就意味着我的灵魂已经消散了……嗯，看来我已经成功了，上帝没有将我困于幽微，我已经成功地将我作为一个踏板，将属于你的命运归还给了你。”

“图书馆被加了强制认证，除了智慧权柄本身持有者，已经不再允许任何人踏足了。这个禁制，就算是你本人也无法解除，抱歉，我一开始是想将认证对象设置为你的灵魂，但我失败了，关于灵魂的研究，我已经没有时间发展别的方面了。”

“等你完全接纳了这部分力量，再去图书馆探索我给你留下的宝藏吧。”

“我原本想将我的记忆整理出一个备份，和权柄同步传输给你，但是你的灵魂刚刚脱离诅咒，想必无法承接……而且我并不确定我能做到哪一步，如果上帝没有因为我的污染陷入沉睡，或者我的记忆在‘我的记忆都交给了你’这件事上并没有产生混乱，那你就麻烦了。”

“所以我写了很多手写信，还录了很多段影像给你，这样，他就算得到了信息，也是片段而已——我真的录了很多，说不定会让你产生我其实还在的错觉。”

“你现在肯定很痛苦，毕竟就算按照你原本的命运来说，你也不会成为六翼天使，何况是你的命途被毁的前提条件下，以残翼的身份接纳这部分力量。”

露莎的影像站起身来，身形有一瞬间的抽离，从现实到虚幻也不过一念之间而已。

她无法预言未来，也不知道特西蕾娅现在到底立足于何处，她只是走出了吧台，然后又坐了上去——这是以前特西蕾娅绝对不允许她做的事情，因为吧台的材料很贵，而露莎已经做坏了一个。

“我选择在这里，而不是图书馆，是因为我知道，你其实更依赖酒馆。这里已经是你的第二次新生之地，成为第三次也再合适不过。”

“对了，因为我不知道上帝是否会苏醒，所以每一段录像都只会播放一次就自毁，关于录像的信息，只要不是以实体的形式流通，在记忆中，上帝是无法窥探的——我有这样的自信，他已经失去了在他人记忆中检索真相的能力。”

“这也是我为数不多的，百分百肯定的事情，因为我本身就设计了对记忆模块的特攻。”

“在你新生的时刻，我却要让你记住最后的一件事，还挺有宿命感的，对吧？”露莎发问，却不等待答案，她开口，“我的意识已经陨灭，但我的灵魂和上帝融为一体——意思是，你最后杀死他的时候，也会彻底杀死我，到那时候，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犹豫。”

特西蕾娅错愕抬眼，感觉连疼痛都已经远去，咬着牙想说什么，却被露莎很快地打断：

“哎呀，我都能想到你那一副要哭鼻子的表情了，不要难过，上帝要审判和净化我，我却不想将这样的权利交给他，所以，我最后的解脱只能由你来，我不要在他手中走向任何一种结局。”

“而且，你本来就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我，我觉得这样你反而不会那么自责……也会记住我更久。其实没什么好难过的，失去意识，单纯保留有外壳的灵魂和尸体没有区别，你可以当作对我进行了一个火化。”

“对了，还有一件事，莉薇娅现在在你身边吗？不过无所谓，这件事告诉她也没什么。”露莎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除了我，六翼天使的权柄比他们本身的意识和灵魂更重要，甚至可以说，六翼天使基于自己的权柄而存在。”

“我杀死奥利弗是有原因的，奥利弗和莉薇娅在六翼天使之中是特殊的，他们的权柄本身在人类科学研究中就涉及高纬度的东西，而高纬度正是上帝目前的栖身地。他们是钥匙，但是以他们的死亡为代价撕开的裂口依旧很小，而且消失的速度也很快。”

“啊，不用担心，不是让你杀死莉薇娅的意思，那个裂口已经被我固定住了，不需要钥匙了，但是你需要让你的灵魂够位格才能进入裂缝。我拉低了上帝的位格，标准降低了不少，但是我把世界秩序的意志和地狱的位格都带走了，所以你能走的路就比较少了。”

露莎短暂的沉默：“你的父亲，派厄尔，我唤醒了他的灵魂和意志，让他不再是权柄压迫下的傀儡。但是他是否愿意为你而死，是否愿意为你付出一切，是个不确定数。”

“总之，你目前要做到的事情和注意事项就这么多了，加油吧姑娘，走到这一步，就不是能因为会失败就放弃的事情了。不过，在所谓的命运到来之前，你可以先享受一下自由飞翔的权利。”

露莎眨了眨眼睛，最后抛了个飞吻，但是按照现在的站位和轨迹，那个飞吻像是抛给了莉薇娅。特西蕾娅突然发觉，痛苦早就结束了，在那些炽热的符文爬满全身之后，但是她依旧站不起来，因为背后从来没有那样沉重过。

特西蕾娅有些生气，莫名其妙的生气，也不知道究竟在怨恨谁。

她咬着牙撑起自己的身体，六片羽翼，和露莎一模一样的羽翼，白色，末端沾染着浅淡的紫色。黑色的卷发和露莎大相径庭，眉眼之间也和露莎没什么相似之处，但她抬眼的一瞬间，莉薇娅确实恍惚了一瞬。

那些血迹已经迅速被地板吞没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利亚姆的通讯是在这个时候接进来的，带着颤抖和欣喜：“露莎，是你吗？你回来了？”

一时缄默，命运的缺口被露莎补上，但特西蕾娅到底没法成为独立的特西蕾娅了，她们两个的命运重合交融的那一刻起，就无所谓谁能继续走下去了。特西蕾娅的羽翼和魔法回路在某种意义上是被舍弃了的，被替换成了露莎的，所以这通通讯会被接入特西蕾娅。

特西蕾娅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她惊恐地发觉虽然露莎和其他六翼天使看似针锋相对，但其实他们对她都谈不上厌恶，瞧，是有人期待露莎能够回来的，是有人对她的存在满心欢喜的。

那自己呢？

特西蕾娅觉得喉咙里有些发酸，非得要她咳出一口血来才好。

“利亚姆。”特西蕾娅到底还是开口了，艰涩地发音，好像第一次学会如何说话，她总是这样，总是在不合时宜地时候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露莎和酒馆给了她辩驳的勇气，但露莎的力量现在全权交给她了，图书馆也交给她了，她反而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

最后成了一声还不如叹息的干笑，以及一小串喃喃自语：“我知道的，她不可能回来了，什么都回不来了，不管是父神真假参半的爱，还是露莎，都不会回来了……我们已经回不去旧日的伊甸园了，只能向前走了……”

所以露莎说，到了这一步，就已经不是什么担心失败的痛苦就可以放弃的事情了。

不是因为羽翼生长失败太痛就放弃那样轻松的事情了。

露莎最清楚要怎么逼特西蕾娅才好，露莎太清楚了，所以大概一开始……在什么时候？在特西蕾娅的羽翼生长出雏形就尽数剥落的时候，她大概就想好要用自己的命补特西蕾娅的了，那个赌约她也肯定知道的一清二楚……

相当残忍的人，爱也是很残忍的。

“特西蕾娅，天堂的意志肯定会分裂，无论如何，我想要新的未来。”

“我明白的，我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