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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茂英过来请,说一会儿君姑要坐那条船回去,请过去用饭。
张阙说,还要换船?
司马茂英说,这条船每三日往返一次,今日就回,怕惹人怀疑。
九公主忙帮张阙带上帷帽,自己也带上,走那条船上去。
褚灵媛准备了烧鹅、鲜鱼,时鲜小菜,褚灵媛指糟虾说,这是英儿十日前才糟下的,又指麦粥说,这是昨日裴氏新创的,我觉得实在好吃,和她要了一点。
张阙笑,坐下说,那我倒要尝尝有何特别。她端起尝了一口,说是把醴酪和麦粒煮在一起,还放了点别的什么?
褚灵媛说,我也还没猜出来……许是年纪大了,喜欢这稀烂的东西。
九公主给她倒杨氏的桃花酿,说阿母回程自可睡觉,可多饮些。
张阙说,还是小心为好,怕路上有变,只喝两杯罢。
褚灵媛举杯说,待想法把你救出来,我们再痛饮。这杯就祝小九、阿姊,早日脱人掌控吧。
半顿饭时,天蒙蒙亮。褚灵媛三人必须离开,褚灵媛唤来一个叫四娘的,说这是我为阿姊请的镖头,这一船和阿姊同回的人也都是她的人马,往后你我联系便由她负责。又给她两瓶药,说这白瓶装的小丸,是万一宫里派人请脉时服的,阿姊只需装做心痛、喘不上气,一颗管半个时辰,一日最多服两颗。另一瓶红的大丸,吃下会吐血,此药伤身,要紧时再用。若两样同服,要间隔一个时辰。
张阙见她果真有预计,红了眼眶,心下感激。拉着九公主说,阿母不在身边,凡事和婶母商议,她说的,便是我说的。
九公主说是。
褚灵媛又安排说,田嬷嬷再送阿姊回去吧,阿姊若还有何要说,告诉她便是,她不便与我们从杨家走,也再去看看她女儿,再来秣陵宫与小九会合。
田嬷嬷忙在一旁谢了谢。
张阙摸了摸九公主的头,又搂住司马茂英,说,我儿,你还年轻,若能遇良人,想个办法,再往前走一步,符儿已经不在了,莫要想甚礼法。
说得褚灵媛也哭了起来,司马茂英更是泣不成声。
张阙递帷帽给她们,说快去吧,别被人发现。
三人才过这边船上来,站在船板上与那边对望,直到船尾都看不见了,才回舱里来。下了船便不坐马车,三人已在船上换了骑马装,慢悠悠从猎场骑马回来。过了辰时,与老太君告别,便离了阳春院。
檀邕此时也到了东郊军营,他阿父正带长子、四子在此练兵。檀邕先寻了大兄和四兄,才到兵器库寻檀道济,说有机密之事相商。
檀邕故作生气说,你小子又要表演什么,我可没功夫看。
檀邕说,瞧阿父说的,阿父正忙军事,我怎敢耽误阿父。
檀道济哈哈笑,搭着他肩,和他出来,说你听声辨位又有进益没有?
檀邕说,阿父何时有空,我与阿父展示。
二人来到靶场,闲杂人等已被大公子遣到外围数丈,檀道济亲卫守着,无人可过来。檀道济见长子和四子已在,说真有要事?
檀邕点头,待四人站到靶场中间,檀邕说,阿母遣我来与阿父和兄长商议,由我求娶九公主如何?
檀道济一愣,四兄檀承伯哈哈笑起来,说这小子,娶个新妇还让我们摆这阵势。
大兄檀植用手背拍了拍老四的胸,强调说,是九公主!
檀承伯这才愣住。
檀道济心下明白,但还是说,你阿母如何有此想法?
檀邕便把如何陪褚湛之姑侄和好,遇到九公主,阿母和姨母又如何赶去,如何与褚灵媛一番谈话,一一细说。
檀道济有些生气说,大丈夫保家也好,卫国也好,自是凭自己一身本事,怎在这男男女女上下功夫。若这有用,从古联姻的,也不打仗了。
长子檀植拱手说,阿父,大丈夫虽自身本事为要,联姻平衡关系,加强信任也很重要。当日武帝安排长公主与徐氏联姻、景平帝与司马氏联姻、彭城王与谢氏联姻也都有其用意。徐氏维系寒门,司马氏维系旧臣、士族,谢氏用来制衡王氏。千算万算只没算到最不疼的三子会上位,既无父授子权的天时,又无强力外戚扶持,原若孝顺太后,能多一丝名正言顺,偏又要报私仇,陛下性情,一眼可知。孩儿不是责怪阿父,当日既没有阻止徐氏私杀景平帝,弑君之罪这把利剑,便是一直悬在阿父在内的辅臣头上的,只看陛下何时取下来用。此事我檀氏会想,谢氏、徐氏也会想。谢氏得了彭城王,若说动徐羡之、傅亮与其联合,或不寻这两人,只说动王氏,或只凭彭城王与谢家一己之力,也可搅动风云。阿父若与其再次联手,自不必说,阿父若不想与谢氏联手,自要做一番打算。
四子檀承伯也拱手说,我们与谢氏虽都掌兵权,军粮补给,谢氏靠一己之力也可独撑几年,而我檀氏最多撑两月。若靠谢氏必屈他之下,若靠陛下,陛下担心辅臣又起杀心之事,必要帮他化解。
檀邕见檀道济面色凝重,有些听进去了,便拱手说,平日有些话阿父不让说,我们也不敢讲,前些日我得到个消息……
另外三人都看他。
檀邕说,陛下因谶语要接前朝晋室王贵嫔回来。
檀道济惊奇说,被掳走那个王贵嫔?因何谶语?
檀邕便从袖中拿出一张字条,檀道济看是:昌明之后尚有二帝、得琅琊仪华者为帝。
檀道济递给长子四子看过后,便命他们把字条烧了。问檀邕,你如何得来?
檀邕说,宫里一些好赌的太监,常在金满楼赌钱。本钱没了,便用消息与金满楼兑钱,由金满楼找最可能出高价的买主,收了款,二一添作五。前些时金满楼挂出一个一百两金的消息……
檀道济说,一百两金?你哪来的一百两金?
檀邕说,阿父莫急,因这消息与后宫有关,是曹氏想买,不过如今宫中皇后家贫,娘家无力,潘氏出身小户,恐这消息都传不到她耳里。曹氏原想待他降价再买,不料十日之后反而加了十两金。王氏、杨氏都着人去打听。曹氏去问,只说不是一般后宫争位之事。曹颜便寻了我与湛之商议,说不如合买,不论出多少,共享消息。湛之如今已掌管家中,便出了二十两,我与阿母商议,阿母便从她的私产中给了我二十两,说当讨曹婕妤一次情。不曾想是这样一个消息。
檀道济说,若真是得此女者为帝,为何司马氏还会覆灭?说着檀道济笑起来,说她被掳走前,司马氏没从皇位上下来?
檀邕说,此事确是不通,恐还有未露出的消息。不过我请三兄打探,神武卫最近确有一支不在都中,更奇怪的是,曹氏探得这贵人,是派安平侯之子谢亭去接。湛之和曹颜前几日同王鸠打猎,让他唤谢亭,王鸠不去,说也不知是不是还记他仇,去叫过两次都没会上面。
檀承伯说,他们表兄弟有何仇?
檀植忙拉住,不让他讲闲篇。檀植说,由此看,一来陛下对巩固皇位确是急切,二来王贵嫔出身王氏,必也有拉拢之意。三来此等秘事用谢亭,是否拉拢士族,先灭寒门辅臣?如今局势,阿父切切不要被动。陛下尚要用联姻壮大、平衡势力,何况吾家。无论将来阿父选保陛下还是彭城王,将弑君之罪解了,于家,于身后名,都有必要。
檀道济看看檀邕,说九公主并非绝色,你可曾甘心?
檀承伯也说,这是公主,像二公主那般把人吊起来打,可有你受的。
檀邕脸一红,说,今次见来,九公主并不是那样。
檀承伯和檀植交换了一下眼色,又和檀道济交换了一下,一脚踢在檀邕屁股上说,你小子,看上了,不早说。
檀邕不备,往对面的大兄扑去。檀道济和檀植忙拉住他,檀道济瞪了檀承伯一眼,檀植和檀承伯交换了一个敢打人幼子的眼色。
檀道济嘿嘿笑说,你要想清楚,你是为了家中娶她,还是你自己欢喜。
檀邕低头说,其实孩儿也分不清,孩儿是见了她才萌生此想法,孩儿当然是为了家中,但若孩儿没看错她人品,孩儿觉得也不亏。她如今处境,实也可怜。
檀道济、檀承伯、檀植便一起晲了他一眼,抿嘴笑。
檀道济下决定说,若问我,檀氏儿郎还是该把精力放在军事上。但你们说的也有理,若你觉得不亏,日后又不怕她欺你,此事就由你和你阿母、兄长们商量着办。
檀植说,既是要请杨氏周旋,恐要多备些礼物,和其他费用。
檀道济说,你与你阿母做主。
檀植便和檀邕说,你回家一趟,让你大嫂开库房与你备礼物、银两,再让你大嫂和你去杨家,协助夫人。
檀邕眼神飘忽,嘴里嘟囔说,那你给大嫂写信讲。
檀承伯说,呀!他害臊,你给他写张条。便弓了自己的背,让檀植用随身的纸笔写了张条。
檀道济说,既你阿母和大嫂都要在杨家逗留,你让人把老八给我送来。
檀承伯忙说,让别的嫂嫂管他就是了,他来就捣乱。
檀道济板脸说,就是妇人们都惯着他,他才捣乱,你看我管他几日试试?
檀邕和檀植都抿嘴笑,只不好开赌局,否则还能赚阿父一笔。
檀承伯给他找了辆马车,让他在路上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