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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主和司马茂英便被唤了进来,张阙先说了一遍找个远离朝堂之家的中策,不过曹氏已婉拒,吴氏还要去周旋。若走此路,奏请封地之事她觉得还是要快,重赏之下,兴许有勇者。褚灵媛也赞成。她又说,若此路还是不通,就只能走暂时出家,以待来日的下策。
九公主听着都有些生气,好像她多么不堪,然而她也知道,恐怕她真是到了这境地。
司马茂英看看她阿母,又看看她君姑,说还有上策?
张阙点点头,说,小九,你说当日他们废你兄长,为何要先杀刘义真?
九公主哽咽说,听婶母说,兄长之后,二兄为长,二兄与谢灵运这些士族交好,与徐羡之、傅亮等不睦,他们怕二兄登基后重用谢灵运等人,所以在废兄长前,要先杀了二兄。
张阙说,你婶母说得极是,当日杀刘义真时,檀道济和谢晦并不赞同。谢晦和谢灵运同为谢氏自不用说,为何檀道济也不同意?
九公主摇摇头。
张阙说,因檀道济依凭的是军功、军权,谁为君都是要依靠他的。比起来,他便比旁人更显道义,‘先帝托付之恩怎可负’便也只有他讲出来。
九公主听着倒有些意外,说那他为何又要废了兄长?
张阙擦了擦眼泪说,说来,你兄长于国,是有愧的——他们废他便是,他们是臣,你兄长是君,他们怎能杀他?我可下旨废我儿,就算他们把我们母女都杀了,我也绝不会下旨杀符儿。徐氏为何还要悄悄派人杀他?
九公主摇摇头。
司马茂英说,为吓住新君?
张阙点点头说,是,可哪个君会受这种气?那汉献帝什么依凭都没了,还要下衣带诏。所以,小九,你说要找徐氏报仇是不对的,他们杀君并无旨,于国是有罪,原该新君来杀他。
九公主疑惑说,阿母的意思是?
张阙说,方才说的中策、下策皆是退路,若嫁与檀氏,将其与弑君之事分开,刘义隆便可将其他几人杀之,既保了你不再受人欺凌,又可为你兄长报仇。
九公主和司马茂英早已呆住,九公主双膝往前跪到阿母身侧,惊讶说,阿母忘了当日檀氏如何领兵逼宫?
司马茂英也跪到一旁抹眼泪。
张阙扶着她的脸,流如雨下,说阿母没忘,阿母只是将眼前的路都告诉你,由你选择。
司马茂英将她扶起来,二人回坐。张阙接着说,此路不雅,却是最有可能走成的一条路。
褚灵媛擦擦眼角的泪,说我们母女四人,关起门来,自是说些最现实的话,待打开门办事,体面自是要尽量维护的。又和司马茂英说,我们母女去那船上准备酒席,下次相聚不知何时,让她们母女好好呆一会儿。
司马茂英便起身行礼,和褚灵媛去了。
张阙招手叫九公主,来!
九公主过来依偎到她怀中,依恋地看着彼此,张阙笑说,我的小九还是长大了好些。九公主说,阿母也未曾老去。张阙伸手指在嘴前做了个嘘的姿势,悄悄起身到窗边见褚灵媛母女真到那边船上去了,回来拉九公主小声说,快告诉阿母,你在宫中打徐氏母女的事,可与你婶母和阿嫂有关?
九公主摇头,说,阿母去后,阿嫂只是求了长姊,每十日派人进宫安排一些功课、针指,让我打发时间,并送些吃食,节日衣裳、首饰,我打徐氏惹祸后,才写信斥责,痛陈害处。
张阙想,那便不是褚氏从头设计了,不管褚氏有没有私心,有何私心,眼下褚灵媛说的,确是小九的几条出路。便笑笑坐下说,你可知你三兄刘义隆的阿母是如何死的?
九公主拿不准说,我听八姊说是被阿父杖毙?
张阙点点头,说无人知是顶撞了你阿父何事,你嫡母病中听说,赶去搭救还摔了一跤,我们跟去求情,已经晚了。你阿父这等脾气,你可知我为何屡屡为你阿嫂,婶母求情,甚至顶撞都无事?
九公主说,自是阿父宠爱阿母。
张阙说,哪有什么宠爱,若有,也是给你嫡母的。我因有你兄长,你嫡母死后,你阿父有些话便只能与我说。司马家男丁他必然是要杀的,但他说,褚皇后能这般维护丈夫,是个人品端正的,教出的孩儿必不会太错,加上在你阿嫂伯父那一朝,安帝生来蠢笨,连冬夏都不能分,王皇后一生哀怨,并不理事,后宫之事,世家后院之事,实则都是你婶母褚氏在管。不管男人们怎么杀,你阿父让我都要护着你阿嫂母女,求他也好,顶撞他也好都可尽力去做,不要怕他。待你兄长登基,后宫,还有世家内院之事,才好放心依靠她。刘兴弟当日想压我,管理后宫,才没有成功。
九公主惊讶说,所以,那年阿母和兄长把膝盖跪出血?
张阙点头说,是你阿父默许的,要么我怎么敢?虽然他们给你阿兄安的罪名是居丧无礼,好为游狎之事,实则他对你阿嫂也是有真情的。可事情有好的一面,就有坏的一面,刘义隆的阿母顶撞了,就打死了,而我顶撞多次都无事,你别的庶母、兄弟不喜自不必说,刘义隆心里,对我该怎样的怨恨?我既立他,又无其他儿子,却还是要将我幽禁。还有徐羡之从逼宫到杀你阿兄,做为徐羡之侄媳的刘兴弟知不知道?若论这些弟弟,只刘义隆登位才会敬她如太后。你既活在这些人手中,必要多想各种事。你这次和你婶母去杨氏,所见如何?
九公主说,确都是亲亲热热,十分尊敬。阿嫂也说,都是私交好的,才会来私宴。
张阙点点头,说世家积攒多代,是比我这初初掌权的要强些。既能在宫中搅起风雨,又能在士族间游走牵线,她们与你目标一致时固然是好,会不会也有别的目的?阿母不在你身旁,往后这些事,都要自己多思多想,自己保护自己。
九公主愣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忽然想起说,阿母如何得出来?
张阙说,也是你婶母周全,我去时她便提醒我要时常装病,几日不出房门,才悄悄出来。
九公主忙说,阿母下次千万别冒这般险了,既是三兄不喜阿母,切勿让他抓到把柄才是。
张阙说,我知道,我与你说这些,你也不要挂在脸上。
九公主说,自打了徐氏母女吃了亏,我也是知道要忍了。
听她说要忍,张阙忍不住又流下泪来,好好一个公主,竟过成这样。她给张阙擦着泪,张阙说,此次婚事,走哪条路,阿母都支持你,哪怕是出家,得个自在也好。你四兄娶了谢娉,若谢家推他举事,天下还要变,你我的处境兴许还有转。
九公主这才想过来说,所以阿母说将檀氏从弑君的事解脱出来,起因是四兄的婚事?
张阙说,是,凡外面的事,你要看是何局势,如何发展?
九公主说,三兄突然对我亲热,却又不让人知……他也想我嫁檀氏?
张阙说,他未具体说,谁也不知,要利用你的意思怕是有的。他既未说,你当不知。就像刘兴弟贪恋后宫之权,你却是不妨碍她的,今次因你,她弹压了宠妃、申斥了皇后,既全了姊妹之意,又达到自己的目的。一件事,不一定是一件事,你既活在他们手中,他们为何帮你,如何才能让他们更好的帮你,你心中要知。再也不是孩儿般,说这是好人,那是坏人的时候了。
九公主想想说,就是说,我的婚事,往深里想,就是选三兄还是选四兄的事?
张阙点点头,说长远是这样,但你四兄若想夺位,谢氏又还未备好,总要慢慢谋划的。若我还在太后位,能立刘义隆,便能立刘义康,就算不为私怨,加上又没有娘家依靠,你三兄才会这般打发我。
九公主说,那阿母希望我走哪一条?
张阙说,都可以,今天是下策的,明天未必没有好,今天是上策的,难说不会发展出坏的来。不如随心,当下怎样痛快就怎样来。我只望我儿,走哪条路都要懂得防人,知道小心。
九公主流下泪,靠着她说,要是阿父在就好了。
张阙叹气,说,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