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兆幽不会同意的。

清珺的实力有目共睹。这些年他在藏书室博览兵书，学会用兵打仗，行兵布阵；修为臻化神境，称得上骁勇善战，以一顶百。他已不再是六年前那个一问三摇头的小仙君。

尤其经过宫门一战，清珺的实力显露无疑。

兆幽同意了，不仅允诺他魔尊之位，还要为他办一个盛大的加官礼。

闻言清珺跪地叩谢，忠心许诺：

“我愿做骁勇善战的卒，护你一生稳坐高台。”

兆幽从他手上拿过那枚棋子，将它搁在棋盘上。

“你当真如此决定？”

清珺看着棋盘上的布局，回答：“落子无悔。”

消息一经传出，在整个冥界掀起轩然大波。短短三年，清珺从叛军俘虏到入宫为奴最后发展成魔尊，如此快速且跨越阶级的晋升方式纵观冥界历史未有先例。

宫门夺宠一事后，宫中上上下下都对他另眼相待，明面上毕恭毕敬，私下里戏谑他狼子野心。清珺心知肚明，却全部付之一笑。在他心中，重要的从来都不是高官厚禄干净名声，而是兆幽的心思，从始至终都是。

加官礼是冥界传统，不是兆幽对他的偏爱。加官礼在三个月之后进行，彼时年关刚过，冥界迎来春季。

三个月转瞬即逝，加官礼如期而至。

冥宫百官云集，平日里看着空荡荡的，今日倒觉着狭小。冥界魔尊多为女子，男魔尊少之又少，清珺就将成为其中一个。

清珺身披青袍金甲，一步一叩首，从殿门口走到王座前，走到兆幽面前，

托盘里放着他的官印，兆幽拿起官印，亲自交到他手上。在百官看不到的地方，兆幽将一枚玉戒轻轻戴在他无名指上。

清珺愣住了。那枚玉戒尺寸正好，紧贴着他无名指内侧的脉搏，连接着他的心跳。

这枚戒指是如此恰到好处，将一份隐晦的爱意于大庭广众之下传达，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按照规矩，清珺向冥主行完三拜九叩之礼，大念“谢主隆恩”。

他极力克制自己的目光不飘向那个身影，克制自己的眼神不要太过炽热。他将手轻握成拳，感受着冰冷的玉石融进他掌心的温度，感受那份坚硬的爱，如今正被他实实在在地握在掌心，再也不要撒开。

官服加身，印信在手，他便不再是妖奴，有了入后宫的能力。

他还沉浸在以爱为名的春秋大梦，所爱却在现实中给他会心一击。

冥界魔尊都有属于自己的领地。冥主给他的封地不是别处，正是他熟悉的忘川河一带。

加冠礼完毕后，清珺便开始为入后宫做准备。他以为冥界的叛乱早被兆幽压下去，领地也无需他亲自镇守，冥主却为他备好赶往忘川的轿辇。

先不论冥界出行的冗杂习惯，赶他走是什么意思？

清珺难以置信地闯进兆幽书房，被她施法定住全身。他身穿青衣金铠，黑发被高高束起，无名指那枚玉戒发出宝石特有的光泽。

“为什么要赶我走？”清珺控制不住情绪，哽咽着问她。

“留在我身边做什么，整日寻欢作乐吗？”兆幽言语冰冷，说话时头也不抬一下。她起身，绕过桌案缓缓走到清珺面前，把手中的书简卷成筒状，在清珺心口点了几下。

清珺动弹不得，站着任由她摆布。

“是你说愿做骁勇善战的卒，护我一生稳坐高台的。”兆幽挑眉看他。

“不在你身边，如何护你……”

“你本意并非如此吧。”兆幽的犀利目光仿佛将他心思洞穿。“还需要我明说吗？”

清珺沉默。

“你让我很失望，看来是我太纵容你了。”兆幽眸光黯淡下来。

“好。”清珺闭眼，任两行热泪滚落。“我会为你守好忘川。”

兆幽决绝转身，只丢下一句：“你走吧。”

清珺的定身术被解开。他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进怀里。

许是他的吻落下得太突然，兆幽情急之下咬伤了他的唇。清珺知道，兆幽铁了心要他走，连吻别的机会都不愿给。

他抿了抿带血的唇，轻声说了句“抱歉”，转身离去。

——

依她所托，清珺远赴南方镇守忘川，这一守就是十年。

他终于拥有属于自己的宽敞居所、随意调遣的手下、威风凛凛的战衣，却把心弄丢了。

冥界军法有言，各地驻守魔尊没有冥主召令不得擅自回宫。十年间他曾多次飞鸽传书与她，从未得到过回信。他不敢回去，也没有理由回去，他怕看到兆幽晦暗的眼眸，怕她对自己失望。

清珺有足够的能力治理好一方百姓。这些年，他把忘川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他训练魔军，保护百姓不受伤害，囤积粮草，以备战时之需。

他为当年收留他的船夫送去灵石和吃食，算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当他亲自去探望时，老者并没有多替他高兴，而是摸着他的头，叹道：“一路辛苦。”

多年的委屈与误解化作泪水潸然而下。

他提出要为老者修缮房屋，老者拒绝了。“老夫在这茅草屋住了上千年，习惯这种简单的日子。简单才最长久，就像这忘川，就这样无风无浪地流淌不息。”

立于无边旷野，恍惚间清珺好像回到刚重生那时。老者的告诫犹在耳边：“出了忘川一路向北，不涉要足东、西两地。外面危机四伏，要千万小心。”

再来一次，他还会走这条路吗？

那抹鱼肚白恰好于东方升起，兆幽也恰好在东方出现。一切都是命运的指引，他逃不开，也不后悔。

后来的日子他殚精竭虑，一方面是为了责任，另一方面就是怕自己胡思乱想。尽管如此也有闲下来的时候，他终于理解了书中所言“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他摩挲着手上玉戒，这是她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哦不，不是唯一的，自己这一身修为还有剑法，都是她给的。如此想来，兆幽算得上他的半个师父，清珺受她启发将灵力隐藏在掌法中，得以在冥界立足，如今他修为已达大乘，放在天界也是上神级别。想到自己为奴时与兆幽的朝朝暮暮，竟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思念纵然难挨，最怕的是无望的等待。十年，对神仙来说不过沧海一粟。可是天若有情天亦老，思念让时光变厚重，让每一个普通的日子都变得难捱。

他永远想不到，十年的时间没等到自己回宫的诏书，倒是等来了冥主立后昭告天下的喜讯。

得知消息后清珺怔愣许久，直到身旁副官轻拍他的肩，他才回过神。

从始至终他都如此被动，选夫也好，加官也罢，都是他一厢情愿。他的爱被视作攀附，他的情被称作私情。

她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清珺想。

也许她从未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