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林若就拉着辛原钻进了林文若房间。
辛原对着林文若一拜，二人才坐在桌边说话。
“你师娘看着只是睡着。”他开口。
“秦宫主治疗了好一阵，我想师娘一定快要醒来了。”林若盯着林文若的脸轻声说。
“你怎么到这来的？”林若转头问他，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想问。
“之前总听你提起这个地方，我就想着过来瞧瞧。”
“过来缅怀我呢？”林若笑着挤挤眼睛：“还有你这个假名字怪一根筋的，’新’对着陈，原对着峦，我本想喊大伙叫你旺财。”
“我就知道你。”辛原也就是陈峦，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似乎是想起了沉重的事，神情渐渐伤感起来。
“距离那场战争已经快一年了吧。”他低声说：“我醒来四处找你，可是，他们告诉我，你没了。”
林若沉默了半晌，握住陈峦的手：“就当那个陈余已经死了。”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陈峦抬眼看着林若，眼神沉沉。
林若避开了他的视线，垂了眼，走到林文若床边蹲下，将下巴支在床沿，看着安静昏迷的林文若，沉默了很久。
“是她，你我再熟悉不过的人。”林若开口。
陈峦猛然抬头，林若没有回头，继续说：“还记得战前的情报吗？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反复核查试探，确保万无一失才出发。”
“可一交战，才发现都是表象，实际上，我们前路后路全都被堵死，连消息，都传不出去。”
“我俩在混战中失散。很快我们的人接连倒下，我被抓了。”
陈峦静静听着，林若的声音很平静，但手心里却渗出汗珠。
“她，多么养尊处优的女人，竟然亲自到来，观赏我的失败和无能为力。”林若说到这里声音有些紧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刻，看到因为自己，而不断死去的并肩作战的弟兄们。
“然后她就喂我吃下了奇奇怪怪的药丸，很快我就感到身体不断下坠的沉重，接着我就失去了意识。”
“好在宿宫宫主秦宿路过，捡了我这条小命。”林若说到这里，语气轻松起来。
陈峦心中五味杂陈，想说些什么来回应，但这份沉重太伤人，自己被暗算就罢了，那么多兄弟将士，因为那人的野心白白死去。
二人间沉默起来，各自陷入思绪中。
林若当然恨，但更怕，当肩上担负的那么多性命因自己而葬送，她就自责地无法呼吸，至少自己消失，这份矛盾就不存在了。
很久很久，陈峦抬眼，看着趴在床前睡着的林若，今日她已经足够劳累，给她披上薄毯，陈峦退出了房间。
在自己无知的时间，林若独自背负沉痛，那么这个仇就由自己来报吧。陈峦在心里暗暗决定。
林文文处理完各种事宜，确认好四周安危，才回屋找林若，屋里没见人，他想了想，正要下楼，却见一人影藏在角落靠着柱子喝酒。
“怎么在这喝？私藏了好酒？”林文文轻轻靠近，伸手要夺。
陈峦头也没回，轻巧避开，坐在了另一侧：“林若在楼下，我喝的是茶。”
林文文并不在意，坐在他原先的位置。
“看起来，你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林文文问。
“你似乎了解不少。”两个人都懒得绕弯子。
二人对视了半晌，林文文先开口：“我师娘林文若赶去救她前被下了毒。”
陈峦眉梢一挑，目光一震：“你们怎么知道？”
“师娘似乎知道些什么内情，一直暗中派人保护观察林若。”林文文垂下眼帘。
“那日战场，你在？”
“我不在，师娘中毒，文宫乱作一团，是派去的人回来说的。说她被秦宿救走。”林文文语气越来越没有波澜，但手却捏紧了身下的栏杆。
“你师娘，可有解？”陈峦轻声问。
“躲藏的这阵子，秦宿一直在医治，据他所说，能好。”
“那就好。”
聊完林若的事，二人间突然有些尴尬，陈峦倒是不讨厌眼前这个男人，只是没想到自己妹妹这么快就有了心上人，成了大姑娘。
林文文看起来甚是乖巧，一副温顺的模样，赖在这里迟迟不走，陈峦哪里知道他是在琢磨着怎么在自己眼前顺手刷一波好感度……
清了清嗓子，陈峦没话找话：“你俩怎么好上的？”
林文文抬起眼，笑着说：“我生来就是她的人。”
陈峦一口茶呛住，林文文起身要帮他顺气，陈峦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开个玩笑。世间因缘哪里有界限分明的开始，总是混混沌沌中就早早纠缠在一块儿了。”林文文站直身子，眼神很平静，他没有看陈峦，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只是眨眼间，藏在内心的那一丝困惑被陈峦敏锐地捕捉。
“你们怎么在这？”林若揉着眼睛在一楼抬头望过来。
“秦宿递了消息过来，今夜要悄悄过来。”林文文冲她一笑，避开了问题。
陈峦直接翻身跃下去，衣摆翻飞间，人已经落在林若身侧，小声嘟哝着对林若说：“你可醒了，我还是不习惯你有伴儿了。”
“你这就是孤单寂寞羡慕了，改天我帮你物色物色。”林若笑眯眯拍了拍他肩膀。
陈峦躲开林若的手：“不劳烦了，我还没这打算。”说完抬脚就走。
林文文捏着茶杯，围观兄妹二人打打闹闹，这就是自己只听过却没参与过的，有关林若的从前。
“你们聊什么呢？”林若飞身上二楼，翻了围栏挨着林文文坐下。
“唉，主要是我，在积极建设一个良好可靠的形象。”林文文轻轻叹了口气，语调懒洋洋的。
“哈哈。”林若伸手搂住他的腰：“他就是不习惯。”
“真的吗？我怎么听说是因为我不够壮？”
“你听到了啊……”
“谁还没有过没见过世面的时候？你也没想到会是和我在一起吧。”林若笑眯眯眨巴着眼睛看他。
“哼，说来也是，要是早知道会是你——”林文文顿了顿，故作高深地睨着林若：“我肯定练得更壮一点。”
眼前的女人眼神一愣，完全意料外的回复。来不及整理那些思绪，楼下的大门被推开，两个男子先后进来。
“秦宫主来了。”打头的男子抬头冲着林文文说。
身后那是秦宿？林若眯起眼睛，打认识起还是第一次见他穿成这样，一身粗布旧衣，带着破了边的斗笠，长发完全被藏在帽檐下，此刻他仰起头，望向二人。
“秦大哥！”林若很惊喜，跳下来几步走近他：“路上可还顺利？”
“出门没多久就抓了跟踪的人，又曲折地逛了逛街，确认无人追随后才过来。”秦宿温和地描述。
“感谢秦大哥，他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鞠躬尽瘁！”
“也行，送上门的礼物，岂有不收的理。”秦宿看了她一眼，见她气息强盛，体健力壮，日后帮忙搬搬抗抗也是很有用处的。
“可要换衣服？”林文文打量了他几眼。
不愧都是讲究人，已经看出秦宿穿着这身衣服的僵硬。
“不必，一会儿我就走。”
几人进了林文若房间，陈峦和奇然也被唤来。
秦宿把了脉，又检查了几处，问道：“这里可有通医术者？”
林文文点点头：“有。”将人招来。
秦宿写写画画，拿给来人，又交代了施针时间次数和其他注意事项。
“我不便常来，有突发症状暗中递消息给我。”
“他们，快醒了吗？”林若压着期待问。
“如果顺利，近日就会醒转。”
林若听完感到很激动，奇然也替她开心，拉着她的手捏了捏。
秦宿安排完就离开了此间客栈。
天色渐晚，羽楼已经被围了起来，奇然在上午离开前已经交代亲信全权配合处理官府查问等事宜。这会儿收到信件，得知事情都处理妥当，官府已经在查纵火凶手。
“等事情都解决了，我一定帮你建一个更华丽辉煌的酒楼。”林若开口。
奇然笑了笑：“谁说我要继续开酒楼了？”
“你有新打算了？”林若愣了愣，好奇追问。
“如果顺利的话，到时候我再告诉你。放心，一定能让你扎扎实实赔偿我。”奇然笑着说。
“怎么还神秘起来了？”林若也不再逼问。
“辛原是什么样的人？”奇然突然问起。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说得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他还不知道当年他救下的人就是我。”
“啊？”林若惊讶：“怎么没说？”
“我想我们能在平淡的日子里认识，了解。”
“你对他有意思？”林若恍然大悟：“我可是太迟钝了。”
自家姐妹平日里就明里暗里会多问几句跟陈峦相关的事儿，从前还以为是自己总跟陈峦一块儿上战场顺带问问……
奇然白了她一眼：“你小声点儿，再大点声儿他本人都要听到了。”
林若咳了咳，放低声音：“你放心，不就是赔个哥哥给你，尽管拿！”
“你说赔就能赔？”奇然哼了一声。
“俗话说，拿下对方亲人，就是胜利的一半。”林若真诚瞎扯。
“强扭的瓜不甜啊，我也不屑要，你别给我说漏嘴就行。”
“放心放心，这点事我还是可以做到的。”林若保证道。
“那你说说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短暂沉默后，奇然问。
“你们，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我好朋友，我自然是要认真对待的。”林若正色，奇然和她不一样，如果缺少把控就会丧失安全感。可是自己真的就这般洒脱？林若心底隐隐划过一丝阴影，但又很快找寻不到踪迹。
“陈峦，我一般都直接喊他名字，他和你我同岁，但比我早个几天，唉，不然我就是姐姐。我和他都不爱念书，更喜欢舞刀弄枪，小时候师娘偷偷进宫教我武功，他也跟着一块儿上课，如此说来，我们和林文文也算师兄弟哈哈。”林若说着说着笑起来，没想到那么早的记忆里，在看不见的同一片时空下，自己和林文文已经有着缘分。
“他没什么太多的心眼子，也挺烦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但还是机智聪慧的啊，我俩后来常常一块儿出征，身体素质特别好，能吃能喝能睡，不挑环境，好养活，这点你放心。”
“…我找夫婿，不是准备开养殖场。”
“我这不是介绍情况嘛，当然要全方位事无巨细咯。”林若看了眼桌上计时的香，已经快要烧尽，回过头看了看林文若身上插着的针：“快到点儿了，我说快点，其他细节你自己去了解。”
“为人你放心，绝对仗义，勇猛，偶尔会有些奇思妙想，应该可以这么说吧。”林若转着眼珠找词形容那种感觉。
“奇思妙想是吗，连你，我都能应付。”奇然认真琢磨着开口。
“我有这么那啥吗？”找不到词形容，林若抓了抓脑袋：“总之，经常会有一些脱离常识的想法和行动，但不造成危险。”
“对了对了，还有点强迫症，我记得我们行军住大帐，他所有的随身物品一定要数量一致，顺序一致，成双成对，还不许我碰，据他解释，这是为了腾出脑袋里的位置放更重要的信息……”
“我觉得我挺能理解的，琐碎的事务不按计划的来很容易让人崩溃的。”奇然摸了摸下巴。
“啊，是啊，你们这一点确实合适，你那小账本，里面啥都记，分门别类的，整整齐齐，跟印刷的似的。”
“你多向我们学习。”
“我……”林若语塞，略过略过，继续说：“他母亲人也挺好的，也开明，这点你不用担心，小时候吃穿用度被克扣，如果被她知道，就会悄悄送来好多呢。”
奇然摸了摸林若的头：“他能救我这么多次，他和他的母亲一定都是不错的人。幸好有他们在你身边。”
“如果你们真能走到一起，我会非常开心的。不过他现在似乎还没开窍呢。”
“你们家孩子是不是都开窍晚？”奇然笑得很狡黠。
“又提旧事？”
“哈哈哈……”
两个女孩打闹了会儿，香已熄灭，林文若身上的针也撤下，奇然留下来帮忙照看，林若被翠翠叫了出去。
“刚刚收到消息，左鸢已经给各大势力递了贴，宣告林宫主和你已经遇难，凶手是林文文。”
林若挑眉，眼中写满荒谬：“这也能管用？林文文人呢？”
“他出去探查了。”
陈峦从身后走出来：“现在最麻烦的是，官府抓到的嫌犯一口咬定是林文文幕后主使，甚至伪造了往来信件。”
“这怎么能信？林文文出现在现场救火看到的人可不少。”
“就是因为这个，被怀疑自导自演，为了宫主之位，林文文故意放火，明面上是救走你们，实际上是挟持杀害。”
“如果我们现在出现呢？”
“左鸢已经发了登位贴，现在出现可能不等众人明了真相就先被他抓住杀掉。”
“他这招好啊，我们出来了，舆论已经先入为主，那名嫌犯这么巧被抓住，很难不怀疑是和官府勾结，在查清之前左鸢必定对我们快刀斩乱麻，而我们不出现，他也能顺利继位，而掌了权的他更是不会留活路给我们。”
“要是现在林宫主能醒来，一切都迎刃而解。”翠翠忍不住感慨。
“什么时候是他的继任典？”
“明日。”
“……”
“如果我们暗杀了他如何？”林若低声思索。
“以左鸢现有的势力，很难。”翠翠说。
“也不是没办法。他不知道我，我可以去。”陈峦开口。
“太冒险了。”翠翠反驳。
“都先冷静冷静，现在情况瞬息万变，先等林文文回来，说不定会带来新的消息。”一阵沉默后，林若开口说。
众人点头，各自散开。
林若回到林文若房间，查看床上之人的状态。
“怎么了？”奇然见她表情凝重。
“左鸢，广发继任贴，仪式就在明日。”
奇然面露讶色：“这么快！”
“应当是早就计划好了。”
如此环环相扣，还真有左鸢的风格，总想用最小的付出获得最大的回报，眼见计划挨个失败，才舍得撕破最后的伪装。
“林文文还没回来，我觉得他应该有计划。”林若顿了顿，缓缓说。
“真希望你师娘能立刻醒来。”奇然叹气。
“如果放弃这一切，远走高飞，会不会，一切都迎刃而解。”林若握着林文若的手，小声自问，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没等到任何回应，但等来了林文文。
奇然看了二人一眼，端了药箱退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