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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美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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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力像男子,可这府中上下哪个敢这样大力气地狠狠拍门?

晞婵正在铜镜前拆解鬓发,听此急切,以为是出了什么急事,就唤了婉娘前去询问。

应是听里面没有动静,那人拍的越发使劲。

婉娘皱眉开了门,呵斥声却堵在喉间,惊愣望着门前的醉酒男子,不明所以。

“呀!这不是陆公子吗?怎醉成这样?想是认不得门了,还不快来人,将陆公子好生送回——!”

婉娘话未落,臂膀却被蛮力往外一拉,绊着门槛就摔跌出去。待她稳住回头一看,已然不见那陆公子的身影,晞婵的房门也关了。

周围的两三个仆妇,见状只惊了一瞬,转眼就垂眸权当什么也没瞧见。

陆夫人偏宠,哪怕陆公子将李府的天翻上去,旁人也不敢多嘴一句。

婉娘大惊,忙跑过去拍门,门却从里闩了,撞也撞不开。

“陆公子您这是何意?!我家女郎已经歇息了,您有话明日再说就是,还请陆公子自重,快将门打开!”

里面却不曾有人回答。

晞婵疾步走出,在外间瞧见那陆卓皓踉跄晃悠,张望四顾。见她出来,便道:“玉面桃花,柳腰频频,梅花争春春不渡,良宵佳人再难得。姑娘好美。”

“陆公子请自重。”

他扑在桌上,失意道:“他等枭雄,我就是狗熊?当真不值得晞婵姑娘回眸一笑?李覃辱我,父兄也瞧不起我,唯有陆夫人真心疼爱,可那又算得了什么?君子投桃报李,我自该踌躇满志,谋划未来。却无奈怀才不遇,屡遭冷眼......”

说到这,陆卓皓深深的看了眼面色微慌的小女郎,醉眼朦胧道:“若得晞婵,在下死也值当。”

闻此,晞婵冷道:“陆公子还是快回吧。你这般无礼,如何向郎主交代?”

陆卓皓大笑,门外婉娘还在苦苦恳求,他道:“有我姑母在,饶是他随侯李覃,也不敢奈我何!更遑论姑母的枕边人?”

见他往这边靠近,晞婵毫不犹豫地跑去里间,将枕下匕首取出,不及回身,就被他身上的酒气环绕。

陆卓皓从后抱紧她,鼻息狂嗅,意乱沉迷地喃喃自语:“晞婵晞婵,我恋不休,锦帐春暖,我身挺之。”

说罢,就陶醉地闷哼两声。

晞婵在他有所动作前,将匕首向后抵,面如土色道:“你若想断子绝孙,我可以成全你!”

他那处登时就安分了。陆卓皓僵硬道:“你可想好,得罪我的下场。彼时你被赶出李家,豫州如何自救?你的情境,与今日有何区别?何不委身于我,细细服侍,保你安然无恙。”

“陆公子好大的口气!”晞婵将匕首逼近,趁他不敢轻举妄动,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莫非你还能压君侯一头不成?郎主无奈,我就找君侯,君侯威震天下,爱憎分明,我虽是宿敌之女,但今日是你无礼在先,大家有目共睹,彼时你的狂言算不算数,君侯自有定夺。”

陆卓皓突然酒醒了大半。

不可!

那李覃生性多疑,重视功臣,即使胸襟宽广,多有包容,但功高震主,怎容他人屡次挑恤?若听了此话,斩了他都是有可能的。

到时就算有陆夫人说情,他又怎能做到大军压境还樵牧自若!

僵持了约莫半炷香,陆卓皓锐利瞧了她两眼,虎视眈眈,冷哼一声,斥了句“不知好歹”,就夺门而出,出了西堂。

婉娘直奔进来,关上门,又将窗子打开,好让外面那些仆妇心知肚明,她家女郎未被玷污。做完这些,方才将目光投向蜷缩在床塌上的人儿。

担忧到麻木的心,紧绷不敢松懈的神经,在这一眼后全面崩溃。婉娘跑上去,小心翼翼地把晞婵揽进温暖的怀中,温厚的掌心不住安慰抚摸她颤抖的身子。

她两行泪簌簌地落,悲从中来,顾及旁人耳目,生怕误会了去,紧咬着下唇,防止哽咽出声,极力压着声音道:“女郎莫怕,婉娘在,婉娘在啊。”

到底何时,她家女郎才能不被那些混账东西觊觎!以前有府君和郎君护着,今时却不同往日。

女郎小小年纪,被迫寄人篱下,步步小心,却总遭伤害。

原那徐昴,现已霸业初成,若不是退婚在前,女郎也可有一方净地。

只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哎,来这李家,终归是错的!”

......

昼夜交替,上庸一战结束,李覃等人返还襄阳治所。

回程的一日夜里,林深夜静,荒草丛生。

一众人马行至此处,正值深夜,路障猛兽常有,军马疲惫,段灼勒住红鬃马,询过李覃,就下令在此处屯营休整。

天上明月如轮,凉风习习。

段灼走出帐中,活动筋骨,借着火把光,远远的瞧见李覃一人独坐树下,望月肃杀。男人身长体阔,月光寒色轻绕弥漫,仿佛整个人都笼罩了淡淡的凄清。

莫非,主公心中有结?

段灼走近,在他身边张膝坐下,舒服地“哎呀”一声,胡须抖动:“昨日那仗打的可真是畅快,瞧见薛棣解围面缚,出城乞降的落败模样,我就想起他昔日的大放厥词,想来他那张老脸,一定又疼又红。”

李覃眸色沉沉,仍旧盯着那轮明月,闻言勾了勾唇,不作他言。

“主公这是......”段灼来劲儿了,打探道,“心中藏事,望月抒怀?”

见李覃抿唇不语,眼睫却垂了垂,他心中明朗起来,大笑道:“主公勋德光照四海,拨乱济时,有德被苍生之大义,如今大获全胜,踌躇得意,何不借此良辰,赋诗一首,抒发内心的豪情壮志,畅所欲言,也好留给后人,传颂功德。”

以往行军,他家主公不仅武力超群,还腹有墨水,写诗作画,都不在话下。只为人低调,性情内敛,唯有的几首诗歌,还是登临奇景,初露锋芒那时留下的。

李覃顿了一顿,唇线紧抿。

半晌,他凝眸紧盯白月光,嗓音低沉浑厚:“月有潺潺,吾心匪躬。岂曰无信,此情嗔嗔。玉露香风,念之折之。路遥人远,暗芳寻踪。”

“......”

已收拾好志趣,等待磋磨野心的段灼忽然沉默了。

到嘴边的蓝图谋划,生生堵在他的喉间,不上不下的。

难受。

太难受了。

怎的,他就不该来,终究是他来的不巧了。碰上人家在这思念小娘子。

不待段灼憋出一句安慰话,李覃猛地站起,握剑阔步进帐,气势涛涛,全然是先前那副英雄风采,仿佛刚才只是段灼的错觉。

“传令下去,即刻休整,连夜赶往魏兴!”

段灼在后面喊:“不回襄阳了?”

帐子落下,无人应答。

......

却说晞婵自那日起,隔日一早就带上婉娘,乘上雇来的马车往襄阳探亲去了。

外祖母痛失爱女,又多年不见她的儿孙,见晞婵生的我见犹怜,心中顿时更加喜爱,足足留晞婵在家中住了三五日,才肯放人离开。

并托了苏贤云帐下的部将亲自护送。

但军中公务繁多,路程行至一半,忽有急情追来,见那部将神情不善,想是情况紧迫,晞婵就温声劝告,让他返回应对了。

毕竟突发情况最是耽误不得。

时多流寇,战事频发。一行人安全起见,绕道而行,尽量避开混乱交战的地方,由此一来,车程也相对缓慢。

三日方到上庸地界。

城中百姓奔走相告,说是薛棣败逃,段灼大获全胜,连夜追击,将其斩杀在微阳城下。

听到这个消息,婉娘喜不自胜,望向端坐困倦的晞婵,道:“既如此,想必君侯也平安返还襄阳了。”

马车辘辘滚动,卷起尘土。

晞婵懒懒地抬了下眼,奇道:“随侯果然厉害,不过短短几个时日,就笼络了他人的真心。”

婉娘讪笑道:“老妪这不是瞧着,每次女郎有难,君侯都碰巧出现,心中不自觉就生出几分敬意吗?”

这下晞婵不说话了。

临近黄昏,鸦雀寒飞。

正是行路途中,错乱的脚步声阵阵回荡在林子里,车夫茫然扭头去看,登时大惊失色。

只见不远处,忽从道路两边的坡上,狂奔下数十个握剑扬矛的非正规军,叫嚣着朝马车冲来。

这里临近武当山,山上有道观,流寇多藏于山间密林,不敢上山去,就下山来,若人数较多,也会选择择地建造坞堡,防御壮大。

不成想小心几日,还是遇上了。

晞婵在车中不明情况,只听得干戈交战,刀剑捅破身躯的狰狞声响。惨叫声接连响起,场面混乱不堪。

殷红的热血一道又一道喷溅在车帘上,恐怖如斯。

手无寸铁,无法自保。婉娘吓的血色尽失,双臂颤抖地抱紧晞婵,两只眼珠子紧张的四处乱转,不知所措。生死当前,就是想冷静也冷静不了。

晞婵也心乱如麻,一张小脸花容失色。她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仿佛能不能见到明日的黄昏,只消一个呼吸,也取决于蛮徒的刀剑,而不是自己的心愿。

这种命运掌握被迫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觉,让人绝望又希望。

前世就是如此。那日她外出贪玩,与家中仆从走散,独自一人迷路在荒林,漫无目的,野兽凄厉。她想过河,也只能过河,身后就是疾奔接近的野狼,远在山上时,她就望见了那双绿目。

但河水又臭又黑,最重要的是不知深浅,当时机会紧迫,周边也没有树枝容她一探究竟,若是河水深,冬日寒凉,跳下去冻也冻死了,何况她还不习水性。

她又急又怕,甚至想跳下去一了百了,总比被野兽撕咬吃了的好。这就是绝望。但与此同时,她越绝望,就越希望有一个英雄出现救走她。

不论美丑,不论善恶。

然后徐昴出现了。

他那年十六,背着一捆柴,布衣草鞋。

瞧见她的困境,毫不犹豫地跳下河,背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她淌过冰河,亲送回家中。

再相见时,他身上却伤痕累累,是因为没有及时砍柴回去,被他那酒徒父亲用柳条抽打的。

从那时起,她就对那些前来求娶的人声称。

——嫁只嫁第一枭雄。

自认为唯有皇后,方能一世无忧。同样的,也有权决定他人生死,再不面对那种命运无常,不在自己手中的绝望。

今世她从未想过这些,也不那么想。

可重新来过,一切都还不是定局,自己就要这样死了吗?

突然。

车帘被人倏地掀开一些。

晞婵惊恐抬头,在婉娘怀中,愣愣地望着那人。

男人身姿挺拔,胸脯横阔,修长高大却不粗犷,半蹲在帘外,右臂向后,掌握剑柄,寒光逼人的铁甲穿戴整齐,英武神威。

往这一挡,日光全无。

再观他相貌英俊,剑眉斜飞,轮廓冷硬且棱角分明,射视而来的目光锐利无比。玄色战袍猎猎作响。

他没有开口,只看了一眼,稍作停顿,就放下车帘,转身跳下马车。

不过半炷香,外面就寂静无声。

血腥味浓重。

李覃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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