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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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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丽予心中满是疑问。

阿成领着从草屋中救出来的人,往屋外一片高比人身的草丛中走去。十几余人瞬间淹没在了高草中。外面的人看不见草丛中的人。而草丛中的人也分辨不清方向。

草屋里被绑着的人,为什么心甘情愿地跟着阿成走呢?他们好像早就知道阿成会来救他们?可是阿成和那三个彪形大汉又似乎是同一伙儿的?

该相信阿成吗?

即便沈丽予认得阿成,但也是几年前发生的事了。几年的时光,加上战乱,完全可以将一个人变得与原来不同的人。

沈丽予现在变得很警惕。她被偷了钱,被偷了马,身处乱世、她再不保持警惕,根本无法护住母亲,还有陈师傅。

她牵住母亲的手握得更紧了,让母亲离她更近些,同时不断查看四周的情况,以及身后是否有人追来的动静。

林丽小声地问道:“我们该跟着前面那人走吗?”

陈师傅同样也在问沈丽予,道:“我们还是别跟着他走了吧,赶紧找路回楮敦。”

沈丽予也知道要赶路,可是他们不能再回泥道那边了,因为会被那三个劫匪发现。他们被带到草屋,再被带到这片高草中,再难准确地辨别方向了。

沈丽予道:“我认得前面救我们出来的那个人。姑且先跟着,要问路,我来问他。”

·

阿成一路上话不多,只是带路,同时让人跟好他,绕过高草,爬上坡再下坡,好像把人都带下了山,将近傍晚时,大家筋疲力尽,来到山下的一间破旧的瓦片房前。

他转过身,对大家道:“我们已经走出来了。如果有人着急赶路,往大门正对着的那条道上走,就能走出这片山。不过现在走夜路不安全。要是不急,可以在这里留一晚,第二天再赶路吧。”

前面有人多问了一句——草屋那边的人,会找过来吗?

又有人接着问——你之前救出去的人,现在在哪儿了?

然后又是一句——你不会骗我们的吧?

阿成道:“骗不骗的,你们随意。要走要留,都是大家选的。“扔下这冷酷的一句,他就进去了。

沈丽予对母亲道:“我进去问路。如果能问到些吃的,我们吃饱了就立即赶路。”他们被困了好一阵儿,没有进食、没有喝水,直接离开的话,两位长辈也许撑不了太远。

林丽担心道:“我陪你进去。”

沈丽予摇着头,道:“我们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您就和陈师傅留在这里,要随时小心。”她顿了顿,抬起自己藏着匕首的靴子,道:“母亲,不要怕。我不会有事的。”

说完,沈丽予跟着几个人走进了瓦片房里。

前面的人揉着手腕,走进去时左看右看,忽而惊叫出了声,好似认出了谁,然后向他们走了过去。

阿成正忙着搬东西,也未曾理会自己救出来的人有谁会进来。

反倒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扶着一个老人经过时,盯着沈丽予看了又看,似乎认出了她。“你是?你是当年,在破庙给我们煮羊汤喝的那个好看的郎君吗?”

沈丽予没认出那孩子,心中一惊,道:“你记得我?”

老人被扶着走了过来,眯着眼看沈丽予,随即道:“真的是你。你这个小郎君,怎么不在新州,来这里做什么?”

“一言难尽。老人家,我和家人路经此地,想回楮敦,却被山后面的劫匪抓走了。幸好阿成把我们都救了出来。”沈丽予躬身行礼致谢。她望着老人,原本希望讨要干粮饱腹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诡异的自尊心在作祟。身无分文的自己去伸手白拿别人的东西,那个念头光是哽在喉中,就如同要吞下整罐辣酱,令她脸上发烫,腹中刺痛。

她还在犹豫不决时,阿成已经拿来了几块饼,还有一只碗,递给了沈丽予,正脸面向她,道:“拿去吧。算是还给你了。”

沈丽予听见那句话,先是一愣,随后道:“谢谢。”

说罢,阿成却把碗拿了回去,道:“哦,你应该不会用井吧,还是我给你们打水喝。”

其实沈丽予知道如何从井中取水,但她还没说出口,阿成很快地就走远了。

她先把饼拿出去,给母亲和陈师傅分了吃。

等阿成出来时,她自己留了一块饼,把剩余的一块递了回去,并接过了阿成手中的那碗水,道:“我们拿这些够了。阿成,谢谢你。”她把水碗递给了母亲,转身对阿成道:“我可以问你一些事吗?”

于是,阿成在瓦片房外的墙角坐下了,抬头对上沈丽予的目光,冷冷地道:“问吧。”

沈丽予盘腿也坐了下来,道:“那三个劫匪是怎么回事?”

阿成顿了顿,道:“前几日,我们这里丢过一个孩子,我去找,结果发现那三个疯子,已经把孩子——把孩子杀了。但他们好像不知道我是谁,疯疯癫癫地,把我认成了同伙,带我进了他们住的草屋。每回趁他们出去,我就会放走屋子里的一些人。反正他们发现不了。我还会帮他们——煮肉,用一些生的鹿肉和野猪肉替换掉,送进去。”

“适才你为了引开那些匪贼所说的话,那泥道上真的有来人吗?”沈丽予担心地问。

“你以为我跟着他们一起害人了吗?”阿成叹了一声,道:“那边太远了,我从来不过去。说那边有人来了,不过就是骗骗那三个疯子罢了。谁知道刚好你们就走过来了?”

沈丽予的饼还抓在手里,没有吃,道:“我看见那草屋里,有农具,他们原本是农户吧?”

阿成道:“也许之前是吧。我还看见他们有军队里发的铠甲和靴子,后面林子还有一些坟,去年立的。我猜他们被抓去北边打仗,回来看到家里人都死了,所以才疯了吧。”

沈丽予道:“他们为什么要——要吃那些肉?”

“太饿了。”阿成抬起手,在眼上揉了一下,动作很快,不想被人察觉。“这边很久都没有官府来人管了。人其实很容易就会变成畜牲的。”

沈丽予看向阿成,他比起之前样子更肉实了一点,可还是很瘦,脸也晒得更黑了,正低着头。她道:“你们还回胡州吗?”

阿成摇了摇头,道:“打过仗的地方,家早就没了。田,本来也没了。还不如住在这片小荒山里,能种菜,还能打猎,也没人来抢田。先这样过吧,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打战……”

·

“丽予?”林丽走了过去,有个孩子出来,又给她们递来了一碗水。于是林丽把水拿给了女儿,却看见她和那位将他们全都救出来的干瘦男子坐在一处,不知谈了些什么。

“母亲,您和陈师傅都吃好了的话,我们就启程吧。”沈丽予站起来,把手里的饼用绢帕包好,放进了衣袍里。

阿成见她这样,站起来,道:“我再给你拿几个。”

沈丽予别过头,望着瓦片房下的二十来人,有些在咳嗽,有些还躺着似乎已经动不了身了。阿成背负这么一大家的人,不好再多要粮食,便对他喊道:“那请再给我三个吧。三个就好。谢谢!”

包好了饼,问好了路,沈丽予对阿成道:“谢谢你救了我们。”

阿成依旧不改他那冷峻、疏离的神情,答道:“这些话就不用说了。你之前,和你的朋友们,也救过我们。”

他本来拉着身旁也在道别的孩子一起进去,顿时又回了头,对沈丽予那边叮嘱道:“前面的路,你们小心吧。”

·

从此处山脚赶回楮敦,一下多了两日的脚程。

越是快要到楮敦了,沈丽予越是感到心焦。他们还再耽搁了一夜加一日,如果他们来不及救外祖父母怎么办?

后来那一路都遇不到有人可以卖马,沈丽予的步子迈得更大了。她不时地回头,确认母亲和陈师傅还走在她身后。

可他们好像走得越来越慢了,离她的距离也逐渐变远。

沈丽予走着走着,回头想问长辈是否需要休息一下,却眼看着母亲面色灰白地,一下倒靠在路边树下。

沈丽予冲回去,揽住母亲,道:“您怎么了?”伸手一摸,母亲额头发烫,嘴唇发干,说不出话。

陈师傅碰了下林丽的额头,的确是发烫,道:“我昨日就留意到了,那瓦片房里好像有人生病。他们附近的那个小村子也是这样。所以我把你们推走了。没想到真是有疫症爆发,还传染得如此快!”说完,他走向前,背对着母女俩,曲着半边腿,道:“把你母亲扶上来吧,我背她赶路。”

须臾,天上却下起了雨。

“快,三娘子快些走,去前面找找有没有山洞或淋不到雨的大树。”陈师傅还背着昏昏沉沉的林丽,脚步虽然加快,但也快不了多少。

沈丽予在泥泞的小路上走走跑跑,越向前,越回头。雨越下越大,路也越来越难走。走过很长一段路,才被她发现了一处极矮极窄的石洞。

她又跑回去,带着陈师傅走过去。

这个石洞入口极矮,洞内不深,根本容不下三个人。陈师傅把林丽放在石洞内躺下,让沈丽予进去趴在旁边照顾,他自己则是又冲回了外面的泥路上,不知做什么去了。

沈丽予只能先顾着烧得不省人事的母亲。这下不知是不是她手冷,伸手一摸,母亲好似比刚才跟烫了。她在这个狭窄的洞口,既生不了火,也不能给母亲换去湿透的衣服。沈丽予再也忍不住眼泪,只能紧紧地抱着冷得发抖的母亲。

霎时,眼前变暗了。

沈丽予睁开眼,发现陈师傅找来了一片极大的芭蕉叶,为她们遮住了洞口的雨水。

陈师傅对她道:“孩子,别哭了。你母亲自小身体就硬朗,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可以赶回去的。你陪着你母亲,不要哭了。这雨啊,很快就会停啦。”

·

林丽睁眼时,外面已是黑夜了。

她看见自己躺在一个洞里,女儿睡在她旁边,而陈师傅不知去了哪儿。

她觉得后背湿湿的,咽口发干,高烧未退,人晕乎乎地。

这时,沈丽予也醒了,问道:“母亲?”她伸手放在母亲的额前。还是烫。

“下过雨?”林丽问女儿。她的嗓音嘶哑得厉害,每吐出一个字,好似就会撕开她的喉管。

这时,陈师傅从洞外走进来了。借着一点月光,林丽见他递过来一片卷起像茶杯一样的树叶,里面装着一点点清水,于是接过喝下了。

沈丽予从母亲身边起来,从怀里拿出阿成送的饼,对陈师傅道:“劳烦您照看母亲,吃些干粮吧,我再去取些露水。”

林丽想喊住女儿,让她别去了,却不怎么喊得出声,固执地把手悬在半空。

陈师傅按下林丽的手,道:“让三娘子去吧。就让她做些事,就不会胡思乱想了。”他把绢帕里的饼撕开,一点点地喂给林丽吃,道:“孩子,吃吧,吃饱了病才会好。”

林丽觉得鼻子酸酸。可自己烧得久,没怎么喝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吃了点饼,喝了些丽予取回来的水,很快又昏睡过去。

逐渐地,陈师傅也撑不住了,开始咳嗽,发起了低热。

于是,沈丽予把母亲背在自己身上。

夜里的风很是寒凉,她将父亲的衣袍盖在母亲背上,长长的手袖绕到她的脖子下系紧系牢。

母亲在她的背上,有时醒了,和她说了些话就又睡了。

沈丽予忽地想起了以前,父亲出征去了,母亲也是这样把烧得说胡话的自己背在身上,在黑夜里跑出府,跑了几条街,找到郎中去治病。

她把脸转过去,贴着母亲发烫的脸颊,听着那微弱地呼出的热气。她是那样害怕,害怕自己转头时,就发现母亲就没了体温,没了气息。

陈师傅听见她的啜泣声,忍着不适,走上来问她,要不要换他背一段路。

沈丽予摇头,暂停脚步,掂了掂手,让母亲再往上些趴着,托起母亲的手握得更紧。

·

沈丽予就这样背着母亲,和同样生着病的陈师傅走走停停,已过去好几日。

雨停了又下。

烧退了又起。

只有水,没有干粮。

沈丽予将将母亲和陈师傅安顿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开始走回头路。

走了一阵儿,她眼前就出现了来时路过的一个简陋的小茶摊。老板下巴上有一颗痣,身上穿着带补丁的衣袍,在这个几根棍子搭起来的棚子下,与妻子叫卖着便宜的茶水和馒头。

即便那些只是几个钱,沈丽予也拿不出来。她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抵当的财物。她看着那些白花花的馒头,发觉自己其实早已经饿得头昏。

那小摊被许多走过远路、想要歇脚的乡民和商人围住,他们与摊主夫妻一样,在这山野中忙于维持生计,疲于奔波,只得在这片简单、温馨的空闲里苦中作乐。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就在小摊不远处站着的沈丽予。

她就这样站在那里,根本挪不开脚。她盯着那堆馒头,完全挪不开眼。疲惫联动着复杂的思绪与情绪搅弄着她的自尊与思考。沈丽予突然对他们这样的闲憩生出了羡慕,甚至是妒忌。她根本不敢、更不能这样停下。

如果再没有吃的,她不知道生着病的母亲还能熬多久。对病患而言,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馒头,也能生出一点恢复的力气。

周围滴滴答答的声音又响起了。这阴沉的天重新下起了绵绵小雨。

蒙蒙的雨水、热茶还有蒸笼冒出的热气混杂在一起,遮住了人的眼睛。

·

沈丽予出去了很久。

陈师傅有些担心了,准备把林丽背在身上,再出去找三娘子。可外面突然又下起了雨。林丽还在低热之中,不能再淋雨了。

正当他为难的时候,他的眼前却跑回来了头发湿哒哒的三娘子。她从怀里取出一个没有被淋湿的大馒头,手上还抓着一些青涩的果子。

沈丽予把馒头掰成两半,递给陈师傅一半。

陈师傅却只吃掉了果子,让沈丽予把馒头喂给林丽。他看着这孩子,把那块如同珍宝一样的馒头一点点地撕开,小心翼翼地全都喂进她母亲的嘴里。

三娘子没有钱,怎么拿到这样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呢?

陈师傅不想问,一点都不想问。

·

须臾,雨雾中冲过去两匹马。

“啪嗒、啪嗒”的马蹄声渐渐地变响,又渐渐地变小,再是两声叠在一起的“吁”。

适才冲过去的两匹马,好像回了头,来到了沈丽予身后。

她把手里没吃完的半个青果扔掉,即刻从靴子里拔出了匕首,对准了这片白茫茫的雨雾中从马上下来的两个身形高大的人。

她和母亲已经被通缉了吗?

是那些把林家人抓走当成罪犯的官兵认出她们了吗?

沈丽予的心口扑扑地狂跳,呼吸变得急促,刀举得更高,人却在向后退。

是那两个人先开了口,边走边问道:“沈娘子吗?我们来找夫人和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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