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暗泉处只觉得宽阔了不少,顶端有细微光亮照进来,中间还有水珠不间断地落下。
“前方有岔路口。”
霍煊借着光亮看到尽头处有两个模糊浓厚的黑影,似是嗅到危险的气息,按住刀柄,道:“选哪个?”
两个洞口外形差不多,泥墙嵌着石子儿,借着光还能看到一层黄色胶质,摸上去滑腻腻的。
......像鼻涕,叶约礼双指捻着胶质,凑近一闻,还散发着异香。正巧霍煊走了过来,叶约礼不动声色地抹在他衣服上,边抹边装作无事发生,杵着个手在下巴故作深思。
干站着没用,叶约礼拿了个火折子点燃,火苗左右摆动了一会儿,后指向右边的洞口。
前方有出口?
叶约礼挑眉不语,拿着火折子往右边洞口走去,只见火焰越来越大,流动的空气也越来越清晰,他当即熄灭火折子,两人往右边洞口走去。
叶约礼原以为这只是个修在地下的暗室,没曾想分岔口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简直就是个地下迷宫,地下的水也从薄薄一层漫至膝盖,水里还有荧光闪烁。
叶约礼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他连忙拉住霍煊迈向不远处堪堪露头石头上,拿出个小瓷瓶往两人周围撒去。
霍煊疑惑道:“出什么事了?”
叶约礼只顾自己动作来不及回他,拔出匕首划破两人裤腿,在匕首上撒上方才的药粉直往霍煊腿上划去。
“忍一会,马上。”
刀剑刺入的瞬间没什么感觉,几个呼吸间一阵刺痒从小腿处传来,沿着骨头愈发剧烈。不是大刀阔斧地疼,密密麻麻的像针扎,没一会儿霍煊额头上就出了薄薄一层汗,他也不敢乱动,怕碍着叶约礼动作。
霍煊只觉得时间过的分外漫长,而且伤口处的疼痛格外难忍,简直比用刀直接朝他砍一刀还要疼上百倍。当叶约礼又在腿上刺下一刀时,霍煊小腿几乎止不住抖了抖。
“很疼?”
“没……”霍煊舌尖一转,把不疼的话压了下去,“嗯……骨头里可疼。”
叶约礼手中一顿,随即放轻力道慢慢挑着,道:“这玩意儿看着像水蛭,实际上是喂了毒的蛊,若不及时挑出只怕有性命危险。”
没一会儿霍煊脚边就多了一堆黑色的夹杂着半死不活的泛着荧光的蛊虫尸体。叶约礼包扎完霍煊后匕首一转,利索地划破小腿,在自己小腿上重复着方才的动作。
霍煊还没来得及反应,地上就出现了跟方才一样的黑色,他抢过叶约礼手里的膏药,拆掉胡乱裹在小腿上的纱布,一层层的仔细包扎着。
霍煊:“这儿怎么会有西南的蛊虫?”
整个大楚只有西蜀孕有蛊虫,东北处还行,越往西南走瘴气池沼越发严重,简直就是蛊虫的天堂。西蜀对蛊虫的出口有严格的把关,这种害人性命的根本就出不了西蜀。
蛊虫对环境要求极为苛刻,这里没有瘴气也没有毒物,显然不是养蛊的地方。但池子里的蛊虫明显是有一定年头的——这些都是最后存活下来的。
这池子里还剩不少的蛊虫,当年的基数一定很庞大。徐安廉一个人是弄不到这么多的,只有朱见蹊跟李尔曹这种位高权重的人才有可能接触到渠道。西蜀叶家一家独大,两人竟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运出这么多蛊,只有可能想把势力扩张到西蜀……
叶约礼径直走往水里,小腿处散出缕缕红丝,顷刻间水面亮的刺眼,下一瞬又陡然熄灭。
“做梦。”
纱帐跟屏风交错在室内,每十步隔断一视野,一女子在里不断窜梭,在一扇血色门前停下。
“义父。”
一双血手把门打开,光照在门上新开的几朵红梅上,将来人的脸一分为二。
“敛秋啊?进来吧。”
梁敛秋微微点头,避开地上的碎肉血迹,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似乎对屋里的状况早已司空见惯。
她倒掉杯子里沾着血迹的茶水,重新煮了一壶沏上去,道:“我们的人在洪州跟丢了,要不要给徐安廉知会一声?”
“不用,”李尔曹手指沿着杯口不紧不慢地转了一圈,仿佛行贿的不是自己般说道:“叶约礼既然想拽我下水,那就让他如愿。”
“让人去找耿明常,告诉他时候到了。”
耿家是西蜀第二大行商世家,不敌叶家那般势大,为了扩张声望明里暗里做过不少勾当。这耿明常是如今耿家的当家人,每时每刻都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的人瘆得慌。
这人也是个奇人,每月十五雷打不动的去寺庙烧香,脸上挂着跟佛祖一样的笑两两对笑,诡异至极。
李尔曹抿了口茶,换上一副慈祥模样对梁敛秋笑道:“不说他们了,你如今待字闺中,看中哪家儿郎了?”
梁敛秋动作一顿,敛下眼中情绪,像个毫无知觉的木偶生硬开口:“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女儿只需遵从就好。”
“还是要合自己心意最好,”李尔曹装模做样的说了句客套话,随即舌尖一转,换上善解人意的关怀语调说道:“永昌王两年前就及冠了,身边也没个人照顾,为父看他性格稳重宽厚,是个不错的夫婿。”
果然,梁敛秋自嘲勾起嘴角,十二岁那年被徐尔曹收作义女就该想到如今。
明面上一副慈父模样关心着自己跟梁长信,助梁长信入宫为官,帮自己在京师打响名声,可只有自己知道她跟梁长信只是李尔曹夺权路上的棋子——两颗听话易拿捏的棋子。
如今用联姻来来换取跟朱见蹊的合作,为的也只是扳倒朱见睿罢了。只可惜朱见蹊还被蒙在鼓里,只以为李尔曹是来帮自己夺位的……
夺位……梁敛秋慢慢攥紧裙角,脑海里突然浮现梁长信的面庞,澄澈干净的眼睛映着山川,口口声声说着要为黎明百姓做事……
梁敛秋用力的手陡然一松,只留下皱皱巴巴的衣皱,再抬眼时对着李尔曹扬起一个乖巧的笑。
“冬天就要过去了,赶明年开春择个吉日女儿就嫁过去。”
水里的蛊虫全死了,只剩下尸体在面上漂着,霍煊趟水走至叶约礼身侧,远处传来石块崩塌的声音,淹没至膝盖的水犹如虹吸瞬间干涸,与此同时四周石壁被点亮。
“是机关,”霍煊端详着发光的夜明珠咂舌道,“这墙上镶着夜明珠,水退去后才显现出来……松的?”
霍煊按下一颗夜明珠,一支暗箭冷不防的从背后射来。他侧身躲过拦下箭矢,箭尾上刻着“机巧堂”三个字。
大楚擅机关的不多,其中大多都在市井巷口支着块黑布,脚边摆着零碎的木块摆件,右手边放着粘腻的机油,随手一招出来个逗小孩玩的小机关,日常开支全靠这些个小玩意儿过活,若有人想做个像样的机关则要去京师一个叫“机巧堂”的地方,拿上金银财宝到堂口找人验资,合格了就收下,给个小红牌让人去街上找那些支着黑布的匠人,让他给做机关。
这东西价高,只有达官显贵才出的起钱,跟别说机关师只有京师才有,若想请人到别的地方做机关则要层层上书,直到工部尚书同意才行。
霍煊:“这几年工部有记录机巧堂的人外出吗?”
叶约礼摇头,机巧堂是朱景融一手策划的,在基本建立时他往里添了点钱,机巧堂的事他多少知道些,这两年旱灾,百姓商人入不敷出,没几个人有做机关的需求。
叶约礼喃喃道:“难道做这个地下机关的是未记录在册的机关师?”
随即他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机关术在机巧堂设计之初就被朱景融垄断,除非自请入堂,否则绝不可能接触到机关术。
霍煊:“我记得三年前我刚到京师时机巧堂死过人,好像是叫……季不住?”
叶约礼扶额:“是季不往……算了,难得你对人有印象。”
霍煊此人一捧书就昏昏欲睡,能笼统看进去的一眼望去全是兵法阵图,好像天生就跟文人书籍相克,遇见一个读书人就记不住名字,对话全用竹竿长胡子秃顶来替代,叶约礼有时候忍不住想他在京师没几个朋友真的不是因为记不住人名还嘴欠吗?
小孩进步了得夸,叶约礼早年间不知打哪听到这句名言真理,支起腰肢作出一副关心小辈的长辈模样,昧着良心循循善诱。
“季兄是这些年机巧堂的新秀,当年堂中考试,季兄凭借一把锁难到一众考官,一举夺魁……只可惜天妒英才,三年前患肺痨离世了。”
“他跟你关系很好?”
叶约礼点头又摇头,弄不清是个什么意思,说道:“我二人一同入朝为官,刚开始关系还不错,叶府有些年久失修的机关都是他搞定的,不知道怎么的,渐渐地就不来往了。”
叶约礼不经想起季不往,身量跟他差不多,是那种姨娘一辈都喜欢的娃娃脸,看着讨喜得很,嘴也甜,犯个什么错事上下嘴皮一张来人便直乐呵,手一挥就匆匆放过。
差不多五年前吧,叶约礼背着朱景融偷溜进太医院药铺把一干草药薅了个遍,等到药童反应过来时自家师父早已在崇政殿外扯着嗓子长跪不起了,誓必要为魂游天外的草药讨个公道。
当时朱景融批折子正烦,又看见叶约礼跪在殿内谨小慎微的左耳进右耳出,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要给叶约礼上家法,季不往这时推门而入上下嘴皮一动,不但救下叶约礼,自己还得了个赏赐,当即跪下叩谢圣恩,嘴像吃了蜜饯一样狂夸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