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礼拜六，为了陪宋蓝山去医院，方千树起了个大早，七点来钟，他已经提着保温桶站在宋蓝山家楼下等电梯。电梯在B2耽搁了一小会儿缓缓升上来，门一打开，里面的人他认识，正是住在宋蓝山家对面的杜青。

“早上好，杜警官。”

“早上好。”杜青满脸疲惫，下巴上冒出了乌青的胡茬，眼睛下面是一片黑眼圈，左侧的肩膀和膝盖上蹭了些土，应该是用手拍过了，但没有彻底清理干净。

方千树缓步走进电梯，同时留神看了看杜青的眼睛，和沈朝歌细长的眼睛很像，难怪昨天一见沈朝歌就觉得有点熟悉，但他们兄弟俩别的地方倒不太像，杜青的面部轮廓更硬朗，沈朝歌的脸型则更柔和。

“你见过我弟弟了？”杜青突然出声问道。

“昨天见过了。他跟您说了？”

“不是，我好几天没见过他了。只是看你这么仔细地观察我的眼睛，应该是在想我和我弟弟只有眼睛长得像吧。”

方千树一怔，难道自己的想法已经完完全全写在脸上了吗？如果没有的话，只能感叹杜青惊人的洞察力。

电梯停在8楼，门一开，露出门外站的两个人，沈朝歌和乔岷正一前一后贴在一起，乔岷手里还推着行李箱。

“哥！你回来了！”沈朝歌见到杜青，愉快地叫起来，同时不忘和方千树打招呼，“千树来得可真早。”

方千树笑着和他们互道了早安，就见沈朝歌边帮杜青拍打肩膀上的土边说：“看这衣服脏得，都钻哪个山旮旯里去了。这都多少天没回家了，累不累？”

杜青原本一直环抱着双臂歪靠在电梯轿厢上，任由沈朝歌帮他整理衣服，这会忽然把沈朝歌的身体转了半圈，胳膊搭着他的肩膀，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他后背上。“当然累啊，都快累死了！过来让我靠会。”

“哎呀，你全身都是土，别搂着我，把我衣服都弄皱了。”沈朝歌边说边挣了几下。

杜青也不答话，只用一只手臂就钳制住沈朝歌，任他怎么扭来扭去也挣不脱，脸上一副悠哉的表情，“皱了就皱了呗，衣服有你哥重要？”说完斜睨了乔岷一眼，一脸的不屑。

方千树这才意识到自从乔岷上了电梯，杜青一直没跟他说过话。乔岷倒是一直笑呵呵的，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原来这大舅子对弟弟的男朋友不满意！经典戏码！

方千树目睹了别人家的八卦，愉快地眨了眨眼，忽然感到杜青的眼刀朝他飞过来，便赶紧收敛神情，鼻观口，口观心，做出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乔岷和沈朝歌是专门上楼来探望宋蓝山的，杜青便也顺便跟了过来。宋蓝山开门时看到外面站了四个人，一时不敢相信居然这么巧，四个人竟然能碰到一起。乔岷马上要去机场，沈朝歌开车送他，见宋蓝山情况还不错，打了个招呼就先走了。

杜青哈欠连天地迈步进了门，用他独有的风格表达关心：“怎么样了，听说你吐血了？”

宋蓝山不厌其烦的纠正：“没吐血，没吐血！”

“没吐血就不算什么大事，行了，我回去睡觉了，这几天快累死我了，”说着就转身准备出门，走之前对方千树说道：“接下来这两天我休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好的，谢谢杜警官。”

等其他人都走了，方千树还站在门外，两个人相视一笑，宋蓝山向他招呼道：“快进来啊。”说着接过他手里的保温壶，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是栗子粥。昨天我妈买了一包糖炒栗子，我早上剥了几颗碾碎了放进粥里，还加了一些切碎的菠菜叶。”

宋蓝山拧开盖子，“嗯，好香。”

他是真的饿了，胃肠功能恢复了大半，昨晚的两碗粥哪里能顶饱。眼前的栗子粥又香又甜，即便他喝得很慢，也很快就喝完了，他还想再盛，却被方千树拦住，“还是少吃一些吧。咱们可以把保温桶带上，过两三个小时再喝一碗。如果您觉得喝粥太清淡的话，中午我给您做份鸡蛋面，也是很好消化的。”

在饮食方面，一向都给别人布置任务的宋蓝山反而没有什么发言权。听说中午终于不用再喝粥，他倒是开心了一些，顺从地让方千树收走了手里的碗筷，然后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好吧，至少吃了四分饱，而且胃里暖暖的，感觉很舒服。

八点钟，他们赶到了医院输液大厅时，这里已经坐了一半的人。取了号，输上液，方千树坐在旁边帮宋蓝山处理这两天的积攒的工作，宋蓝山倒是难得有这样的休息的时候，一打开朋友圈就看到沈朝歌发的照片，笑着让方千树看他的手机屏幕，“你看这个沈朝歌，开车去机场送乔岷出差也要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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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是沈朝歌拿着手机坐在驾驶座的自拍，乔岷坐在副驾驶，凑到他跟前冲着镜头比耶，方千树也笑着说道：“他们的感情真好啊。”

“嗯，那倒是。这么多年了还是和从前一样。”

“他们在一起很多年了吗？”

“从大一开始，乔岷就跟我一个宿舍，那时候沈朝歌偶尔会来学校找他，乔岷跟我们介绍说这是他高中同学的弟弟——他说所的高中同学就是杜青——杜青和我们同一年上大学，但是因为读的警校，学校里管的严，不能经常出校门，就把弟弟托付给乔岷照顾。”

“为什么要托付给同学照顾，他们的爸爸妈妈不方便照顾吗？”

“杜青的爸妈在他们小时候就离婚了，杜青跟了爸爸，沈朝歌跟了妈妈，他妈妈对那段婚姻非常失望，一怒之下给弟弟改名沈朝歌，从此和前夫再无往来。但没过几年，沈朝歌的妈妈就生病去世了，他只好回到爸爸的家。可那时候爸爸已经再婚，原本带着杜青再婚就已经让女方不满意了，这次又来了个沈朝歌，家里的日子更是不得安宁，最后没办法，杜青便带着沈朝歌到外面单住。”

“哦，”方千树听罢轻轻叹了口气，“他们那么小怎么照顾自己？”

“好在他们家条件还不错，日常生活都有保姆照顾，倒也算衣食无忧。但，没有父母的陪伴，总归是成长中的遗憾，”宋蓝山边说边去看方千树的表情，他知道他的过往，此时的感慨和心疼，不止是为杜青和沈朝歌，也是为方千树。“因此他们俩都比较叛逆，完全不按爸爸的安排去读商科，杜青一门心思想当警察，沈朝歌则是只对代码感兴趣，眼看家里的公司没人继承，他爸爸才着了急，只能把一番重担全都压在和二婚妻子生的孩子身上。”

“杜青朋友多，经常带同学朋友去家里玩，乔岷就是那个时候认识沈朝歌的。后来我们大三的时候，沈朝歌考上咱们学校计算机系，两个人公然在学校里出双入对，直到那时候我们同宿舍的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

“可是，我看沈朝歌看上去最多刚大学毕业，居然和你们只差两届吗？”

“他只是长得显小，实际上已经29岁了，研究生都毕业好几年了，不愿意上班，自己开了小网络公司，只有两三个员工，赚的钱刚够养活自己。”

“今天早上，我看杜警官对乔先生的态度……”方千树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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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青一直觉得弟弟喜欢上男人，他要负很大责任，当初要不是他让乔岷帮忙照顾沈朝歌，他们也没机会暗度陈仓了。杜青既恨乔岷，又恨他自己，他对他们俩的态度是非常矛盾的，当他们决定在这个小区买房子，杜青也紧跟着买在了同一单元。经常对着乔岷冷嘲热讽，乔岷其实是个很骄傲的人，但他愿意为了沈朝歌忍气吞声。”

“那他们家里人呢，对他俩的事情什么态度？”

“沈朝歌爸爸早就知道自己干预不了孩子们的生活，两个儿子喜欢什么人，结不结婚，他也不管了，虽然不愿意接受，但也只能听之任之。”

“那乔岷家呢？”

提起乔岷家，宋蓝山叹了口气：“乔岷的父亲是咱们学院的教授，也是咱们省古建筑方面的专家，在国内古建筑圈里的学术地位是很高的。就因为他儿子的事，已经好几年没参加过学术活动了。虽然别人不一定知道他家的事，但他总觉得背后有人指指点点。乔岷的妈妈以前很喜欢跳舞，现在觉得没脸见人，连舞也不去跳了，老两口每天郁郁寡欢得，不知道日子该如何往下过了。”

“哎，对老人来说，接受起来还是有困难的。”

“原本乔岷子承父业，在桉大建筑设计院古建研究所也是很有前途的，就因为他和沈朝歌的事，迟迟没有升到管理层，跟他一起进单位的，最差的也做到负责人了。”

方千树为他们现在的状况感到揪心，“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真的不会后悔吗？”

“谁？乔岷吗？我看他倒想得很开，他说过，人生在世，总要有所取舍。”

“嗯，有道理。”

“而且，恐怕他也不敢后悔。”

“为什么？”

“怕杜青打断他的腿吧。”宋蓝山调侃道。

方千树被他逗笑了，但心里还是感到压抑，为乔岷和沈朝歌艰难的处境，为更多处在这样境遇之中的人们，更是莫名地觉得这件事跟他自己有关，让他十分能够感同身受。

“你对这事怎么看？”

“您指的是什么事？”

“就是他俩为了在一起，甚至放弃原本的事业和家庭？”

“这是他们的事，我有什么资格评论？”

宋蓝山点点头，又问道：“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方千树愣住了，这个问题，他好像从没想过，又好像早已考虑过无数遍。最近，他心里总有根似有若无的小刺，带给他一些似有若无的酸楚和忧愁。至于这根刺是什么，藏在哪儿，他一直假装不去关心，好像这样就能忽视这根刺的存在。

现在宋蓝山向他提出这个问题，就像亲手戳了戳他长着刺的伤口，提醒他正视内心的渴望。他被这个发现吓住了，他内心的渴望是什么？他想要又不敢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抬眸看向面前的人，答案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