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电梯，宋蓝山一眼就看到了方千树，并从他身上的衣服判断出他出现在门口的原因。

但看方千树惊讶的表情就知道他还没猜到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使他觉得自己抢占了一些先机，继而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你这是什么表情，里面的作品名单还没看吗？”

“对不起，我……我还没来得及看。”方千树从惊讶转变为惶然。

“嗯，知道了。”宋蓝山从鼻孔里哼出两句话，就像是真的在为他不了解自己的作品而生气，“一会结束后别乱跑，在这里等我。”他也不知道要留他在这里干嘛，只是演戏演的有点投入，一时收不住。

“嗯……好。”

一个小时之后，参观者陆续离场，志愿者们也结束了自己的任务，互相打个招呼就解散了。

方千树这才有机会走进展厅，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桉江市著名地标建筑极光大厦的模型。两年前，极光大厦一经落成，便因它那独特而优雅的螺旋上升结构而备受瞩目，被国内外媒体争相报道。原来这座建筑竟是我们学校的校友设计的吗？

围绕在它周围的展板上有极光大厦平立剖面图，以及获奖情况的介绍，获奖单位是桉江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而主要获奖设计师的冒号后面赫然跟着三个字：宋蓝山。

方千树瞬间愣住了。他从不知道宋蓝山和极光大厦之间有这样的联系，从前上学时不知道也就罢了，怎么在元犀待了这么久，居然也没听到过任何只言片语。

就好像忽然得知认识了多年的朋友竟是自己追了很久的漫画作者一样。知道宋蓝山获过奖是一回事，看到他的获奖作品被做成一人多高模型，矗立在展区里是另一回事，更何况这个作品竟是桉江人尽皆知的新地标——极光大厦。

他缓了缓神，又慢慢去看关于设计师的介绍：

宋蓝山

桉江大学建筑学院硕士

全国优秀青年建筑师、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

中国建筑学会青年委员、桉江市土木建筑学青年委员

获奖作品：

桉江市极光大厦项目，获得中国建筑学会建筑设计金奖

桉江市国际会展中心项目，获得省级设计金奖、国家级设计银奖

三亚市椰树酒店项目，入选《中国建筑艺术年鉴》并获得中国建筑艺术奖

……

这短短的几行字给方千树带来的震撼不可谓不强烈。

参观结束后，宋蓝山和领导们一起下了楼，在楼门口道别的时候又和校友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以及互道保重。等众人都散了，他又转身上了楼。

展厅门口已经不见了方千树的身影，志愿者们都离开了，展厅内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参观的学生。

宋蓝山进展厅转了一圈才找到方千树，他刚要走过去，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子快步越过他身边，也朝方千树的方向走去，手里拎着一杯咖啡。

见此情形，宋蓝山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他想起在苏葳办公室门口听到的关于方千树个人感情的状况，不知道这个女孩是不是方千树那个去国外交换的女朋友，他后退了几步避开了视线，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所以，他没有看到方千树和那女孩之间就一杯咖啡的归属问题相互推辞了半晌，他只看到两分钟之后，那女孩又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手里已经空空荡荡。

他当然更不知道那女孩是刚刚和方千树交换了位置的学妹，特意买了咖啡来感谢方千树。他只是忽然像是吃了三五只青梅，心里又涩又酸。他把这种酸涩解释为看到方千树有女孩子送咖啡，而自己的咖啡只能自己买的寂寥感。其实他何曾为自己单身的状况感到过片刻伤神。

方千树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宋蓝山正对着一面墙发呆，一点不像在关注墙上作品的样子。

“宋总。”他走过去叫他。

“嗯？哦……你转完了？”

“转完了。”

“要走了吗？”

“嗯，准备走了。”

“那走吧。”说完抬腿就走。

方千树被宋蓝山弄得摸不到头脑，只好跟在他身后往外走，不是他让他留下来等着吗，这会好像又没什么事情要办。走过极光大厦的模型前，方千树犹豫着停住脚步，看向宋蓝山，“宋总，我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宋蓝山还在想咖啡的事，听到方千树的话，他停下来看过去，那女孩的咖啡他喝了，他们可能不是一般的关系，询问的话脱口而出：“刚才来找你那个女孩，是你女朋友吗？”

方千树不知道宋蓝山为什么要问这个，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见学妹来过，他只知道宋蓝山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里面有他从未见过的情绪，让他恍惚间好像坠入了进去，“啊？不……不是，她是志愿服务部的学妹。”

“那她为什么单给你送一杯咖啡？”

“因为部长安排她站门外迎宾，我看她好像很冷，跟她换了位置，她就买了咖啡，非要来谢谢我。”

“哦，”宋蓝山不再看方千树，他扭过头去安静地站了一会，接着又转回头来说：“你刚才，想问什么？”

被这样一打岔，方千树差点忘了自己的问题，他偷偷舒了一口气，然后问道：“您是极光大厦的设计师这件事，怎么我在元犀都没听说过？”

“那是三四年前的项目了，当时公司刚刚起步，规模还很小，如果不是作为萬城集团的子公司，我们连投标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即使我们的方案中标了，也没办法承接这么大型的项目，所以后续施工图是和桉江大学建筑设计院合作完成的，现在公司里的人大部分不知道这件事。”

“哦，是这样。三四年前……那时候宋总您还不到30岁吧？”

“我今年才刚满30岁！”

“那个时候，您岂不是，刚刚研究生毕业？”在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设计出极光大厦的这样的知名建筑，这个事实令方千树愈发感到震惊。

宋蓝山的神情依旧是一派平静谦和，“没错，我从大五开始在桉大设计院实习，那时候苏扬在桉大设计院做项目负责人。等我研究生一毕业，他就怂恿我出来成立了设计公司，苏扬的爸爸是萬城集团的总裁，给了他一笔钱做启动资金。我那个时候也刚存了一点钱，就跟他入了个伙。我们现在用的就是萬城的办公室，每年只象征性的收我们一点租金。”

方千树听许悦她们说过苏扬的背景。当时他还有点不敢相信，谁能想到那个脾气有点傲娇，又有点火爆的苏扬居然是萬城集团苏董的儿子。

萬城集团是上市公司，它下属的地产公司在全国地产行业中可以排到前十名，生活在全国各大城市里的人就算没听过萬城集团，也必定知道萬城的房子。

苏扬如果在萬城，好歹也能谋个分公司老总的职位，可他偏偏放着更高的职位不做，要自己创业，也不知道他是为了做出一些成绩来证明自己，还是纯粹是因为热爱建筑设计这份事业。

既然聊到了极光大厦，宋蓝山就顺便谈起了当时的设计思路，然后又引申出采用了哪些特殊的建筑材料，遇到一些困难如何破解等等，他们边聊边走，一直走到了学校门口。

“哎？你今天是回家还是住宿舍？”宋蓝山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方千树也才意识到自己竟跟着宋蓝山走出这么远，“我今天回家。”

“那我顺路把你带回去吧。”

“谢谢您，不用了，我还得回宿舍换衣服。”方千树拽了拽身上的志愿者卫衣，笑着推辞，他还记得上次在宋蓝山车上发生的尴尬事，宁可自己坐地铁回去。

“你去换呗。我先去取车，一会在校门外接你。”

宋蓝山没给他留下在拒绝的余地，方千树便只好答应下来。

转了两个弯，宋蓝山的车子在学校西门外提前减了速。

路边高大笔直的水杉树慢慢在车窗里后退，一个浅棕色的身影忽然从成排的树干中间露出来，背对着宋蓝山驶来的方向，正弯着腰在地上找什么东西，那样子认真极了，像丛林里找果子的松鼠。

宋蓝山停下车按了按喇叭，那声音把方千树吓了一跳，他那个惊慌的样子更像一只全神戒备的松鼠了。

方千树在副驾驶坐好，车上有种绵长、深沉的木质香的味道，想必是从那瓶车载香氛中散发出来的。方千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雪松林间，周身环绕着淡淡的凉意和草木的气息。

宋蓝山见他系好了安全带，便问道：“刚刚弯着腰在捡什么？”

“水杉树的果子。”方千树将手摊开在宋蓝山面前，汉白玉一样润白的手掌上托着几颗水杉树的小果子，每一个都是手指肚大小，灰褐色，裂着不规则的深纹，浑圆可爱的样子。

宋蓝山看了也很喜欢，拿了两颗在手里把玩：“我上学的时候，也经常捡着玩。”

方千树笑着收回手，把几颗果子放进口袋里。又从双肩包里拿出两个手掌大小的食品包装袋，分出其中一个递给宋蓝山，竟是一个圆滚滚的麻团，“西门小食部的麻团，听说所有毕业生都对它念念不忘，您要不要趁热尝尝？”

宋蓝山接在手里，果然还温热着，他眼睛亮了起来，连声音里都蕴含了怀念的味道：“确实很多年没吃过了，如今还有？”

“一直有。”

宋蓝山将麻团拿到嘴边咬了一口，裹满了芝麻的表皮酥脆鲜香，糯米和豆沙混合在一起甜润软糯，这些滋味巧妙的融合在一起，令人齿颊留香、余味无穷，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车窗外飘起了雪花，等他们注意到时，车前盖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他们俩吃了一惊，看向对方时，又情不自禁地同时笑了起来。

方千树见宋蓝山吃的开心，自己也感到满足，笑得眉眼都舒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