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莎的脚尖重新触及实感的时候，被脚下青石板的触感弄得一愣，抬眼，完全陌生的建筑，白墙灰瓦，燕子一样飞起的边角，斜下的屋顶向下倾下水珠。空气中全是潮湿的气息，显然是久雨。

等等，这里是……东方！

对于东方，露莎的印象还在几千年前的盛世大唐，来过那一遭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因为在东方施术的限制实在太多了，需要各种公文，而且绝对不能引起普通人群骚动。

哦·，别误会，盛唐是一个包容开放的盛世，是西方和东方之间的协定导致的诸多限制。

但是，分明是白日，为何街上没有半点人声？

就算是恢复了宵禁，时间也不对吧。

露莎从无人的小巷中走出，却一脚踏入了血泊里，露莎瞳孔一缩，匆匆向后退了半步，雨声喧哗，那些被她误判为泥土腥味的气息，其实是血腥的味道。怎么回事？露莎后知后觉地放出自己的神识，在感受到尸山遍野的瞬间将自己的感知收回——何其惨烈的死状，露莎不愿意再看，心抽痛的厉害。

不需要怜悯之心，只要是拥有感情的存在，就会为这幅景色动容和痛苦。

是战争，又不止是战争，是完全摒弃人性完成的屠戮。

露莎立刻明白过来自己恐怕进入了一个战火连绵的时代，等等，如果连东方都沦陷了，那那些在西方的孩子不是要被裹挟进历史的洪流？看来会有些孩子回不去了，露莎抿抿唇，却在下一秒被人捂住了嘴拖回了黑暗的巷道。

露莎在瞬间炸了毛，一个肘击过去，却没能撼动身后人半分，反而是自己的胳膊被震的发麻。

“不要害怕，我会带你转移。”

露莎安静下来，毕竟，前面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带着碎肉和血腥气的脚步声，还有金属在青石板上碰撞的声响，总之，怎么听都比身后这个呼吸声粗重的家伙更加危险。但是很不凑巧，身后的家伙低声骂了句什么，大概意思就是没想到那群混账来的这么快。

明明两人的身影都隐没在黑暗之中，但那些家伙似乎根本不愿意判断里面到底有没有人，大声笑着开始随意扫射，又有几声身体砸在地上发出的闷响——子弹终于还是到了露莎额前。哦，天呐，该怎么避开这颗子弹显得自己不那么像非人生物？

子弹带起的气浪掀起露莎的额发时，露莎还有闲情思考这些事情，最后干脆微微侧身，轻跃，带着自己身后那人消失在原地。要去哪里呢？露莎不知道，毕竟她算的上一句人人生地不熟，但是，离开这里百里大概就……

不，完全没有。

“东方为什么变成了这幅景象？路西法在地狱也未必见过这样的风景，容我多嘴问一句，现在是什么朝代？”露莎甚至没有时间将自己的意识和现在的时间线串联上，读取其中的历史，她狼狈的二次瞬移，然后是三次，四次，她似乎陷入了奇怪的轮回，没有尽头的圆环。到处都是相似的青石板和白墙灰瓦，到处都是血和没有闭上的黯淡的眼睛。

解构需要时间，更别说露莎现在根本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人间所发生的灾厄影响，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面对千万人的血，千万人的苦痛的心理素质——在解构过程中，露莎是会和这些亲身经历的人产生一定程度上的共感。

“你是西方来的？难怪，朝代……现在已经没有朝代一说了。”男人对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做了简单的解释，在这个过程中两人的位置又换了几番，傻子也能意识到面前这个女人不是一般人。

露莎废了些功夫将那些国家和过去的印象对上号。

露莎对历史的安排感到了一丝诧异，千年前万国来朝的国度如今正在被曾经的附属国毫无人道的屠戮，但不可否认，她开始对这段历史感兴趣了。

“也就是说，因为你们过去的领导人不愿意接受新的技术和外界的飞速发展，而且权力逐渐巩固集中，但是又因为各种伦理限制开始偏移……最后促成了这样的结局？你们为什么不愿意接受那些明显更加优秀的技术，真奇怪。”

“百年前那些家伙的想法我们无从得知，纠结他们的过错也毫无意义，因为现在，我们可以确信的一件事是，如果还不反抗，我们就彻底没有未来了。我不知道你是谁，甚至不确定你是不是人类，但，感谢你出现在这里。”

那双眼睛里有相当热切的火焰，可惜，露莎不能干预人间的历史发展，不然她不会介意帮这个可怜的国家一把。在利益的驱动和人性的贪婪的影响下爆发的侵略战争，最后也会依靠人性中善和坚韧的那一面，还有跨过自身利益的利益驱动下被粉碎。

露莎说：“那你就加油活下去吧，记住今天你所看见的这一切，等到胜利的那一天，你的话语会记忆会成为历史最好的佐证，悬在败者头顶永恒的尖刀——但是，只有胜者才有资格书写历史，所以，加油。”

在她眼里百年岁月也不过弹指一瞬，但是对于人类而言，这么悠久的时光想必能创造出相当多的价值和意义，可就算再欣赏，这也不是属于她的世界，她也无意和这个男人创造更多记忆，她转身离开，步入无人的僻静处。

奥利弗给她开辟的一个小空间，不知道为什么，奥利弗似乎总是将她视作当年那个冒失的派厄尔的眷属，那个需要他照拂的小姑娘。甚至以担心她有危险这个由头送了她这片区域，让她遇到危险就进去避险。露莎初听觉得荒谬：“你不认为其他那些孩子更加容易遇到无法应付的危险吗？”

“当然……但是那就是属于他们的历练了，露莎，但你不能有事。”

“为什么？因为我的身上长着六对翅膀？奥利弗，只有地狱和人间会通过这种方法规划阶级和生命的重量……如果站在你面前的是派厄尔，你就该被提溜到父神面前请罪了。”

应付这家伙的人情就该用这样的漂亮话，露莎算是发现了。她确实一般不会遇到什么应付不了的危险，但是这个空间的用处当然不止是躲避，借用这一方世界的安定，她开始和这个时代建立起联系，解析这段让整个人间发生改变的历史。

露莎看见了自己喜欢和偏爱的那些精巧器械开始变换，最后成了可以填充火药的优良武器，机器生产机器，高效率，无善恶的判定，只是单纯地在为人类的指令运转着，最后又变成了指向人类的存在。

智慧和启蒙似乎为人类带来了灾难。

无数的哭嚎和痛苦一瞬间充斥了露莎的脑海。

露莎理顺了历史线，觉得有些可惜，文明也是她所要记载的一部分，但在战火中，文明的载体——那些书稿，那些壁画，那些瓷器，脆弱到不堪一击。东方的这个国度，在多年前文明发展之鼎盛，让露莎恍惚间觉得自己到了东方的天堂……

东方的天堂？

对啊，他们脚下的人间山河破碎至此，为什么没有人下来？东方的人神相处不是向来和谐吗，怎么也不可能做到就这样漠视。露莎想了想，决定去一趟东方的天堂，被这里的人们称为仙界的地方。但是如果没记错的话……露莎思考了一下，最后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东方的仙界外来人是没法直接飞上去的，一定得用走的，那么高，露莎光是想想都感觉抗拒。但她想，就当是为了那些悲怆的哭喊和刚刚那双燃着火的眼睛吧，也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她要去叩问一次天门。

山脚就雾气这么重，真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这是仙山啊。露莎想试试解析一下，结果发现自己的力量完完全全地被融进了雾中，只是冲出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很快就消失不见。露莎啧了一声，东方的仙神没有具体权柄，极其擅长驱使天地灵气为自己所用，虽然不知道山有多高，但是确定了这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可喜可贺呢。

露莎认命地进入雾气。

身影晃悠两下，很快被吞没了，山路不太好走，露莎是个实打实的文职人员，还是那种一忙起来一个星期未必喝一口水吃一口米的疯子。她当然想直接振翅高飞，但如果那样的话，她就会在山脚之下解开雾中的术式，想办法走捷径了。

她别有目的，压抑气息伪装成寻求答案的人类，本意就是……

“是位难得的贵客，有失远迎，还请不要怪罪。”

来了。

“你是人是鬼？”露莎装出一副惊恐做派。

“我不过是山上一个小道，倒是许久没有人来这里了，抱歉，方才叫你你没回应，才这样引你注意。”

跟着小道不过向上走了两步，便是云开月明，露莎意识到，若是这小道不来接她，恐怕她走一辈子也到不了山顶，一时间有些郁闷。东方的这些法术，她向来是很想学的，但是因为自身的权柄，她一旦进入冥想状态就会开始自动梳理信息，根本无法内视。

褐色的带着热气的茶汤被端到面前，露莎尝试了一口，非常迅速地下咽然后将茶碗放在了小木桌上——她吃不了苦味，完全无法接受的那种，甚至因此喝不了酒。但是她有预感，这次对话，会让她找寻到很多答案，那些依靠解构无法知悉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