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叠加分层的鬼叫惊天动地。
“嘭——”
南星提剑闯进卧房,那一瞬入眼的扭曲景象,令她呆滞当场,圆圆的大眼和圆圆的嘴,比圆规画的还要标准。
良久,她才结巴着问道:“王…王上,要…要帮忙吗?”
宁予一想骂街,可她骂不出来。
几息前,她明明找准角度要别慕容歆的胳膊反转时局的。
哪知小狐狸力气不大,反应却格外机敏,知道硬碰硬赢不过,居然会在她扭转局面的瞬间,双腿弹射把身体翻了个弯儿,于是一双臭脚理所当然的,正怼上宁予一倒霉的脸颊和嘴巴。
要命!
慕容歆从战场回来还没洗过脚呢!
宁予一的手牵制着慕容歆的胳膊,头根本无法从双脚间挣脱,慕容歆的手脚都不得自在,身子弯曲成拱桥模样,也吃力到眉目扭曲。
都这么狼狈了,南星居然还要问需不需要帮忙?
多好的傻姑娘哟~
宁予一卯足全力,将眼白彻底翻过头顶,斜她一眼刀。
南星总算看懂了,麻溜跑过来,极其小心的,一点点掰开宁予一紧抓着慕容歆腕子不放的手指,嘴里还振振有词:“王妃公主,公主王妃,您把脚收收,我家王上脸伤了,您面上也无光不是?”
宁予一差点背过气去。
该帮谁,这丫头是一点数都没有!直接抓住慕容歆的脚往外拖,不好么?
她紧了紧手指的力道,誓死不松,一双犀利的狐狸眼中,如刀寒芒直勾勾眈视着南星。
奈何小丫头瞧不见,心思全扑在抠她指尖上:“王上松松手,王妃您也松松脚,有话好说。”
宁予一:……
“没话好说。”慕容歆拧着小眉头,狭长凤眼眯成一道危险的缝隙:“你让她松开爪子,你也出去,我就挪开脚。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南星眨巴眨巴乌黑的大眼睛,为她家王上日后的婚姻幸福计,是该顺着王妃哄一哄吧。
于是,南星使出吃奶的力气,愣是将宁予一的手掰开一条缝,为此还喜提一用力过猛的大屁股蹲。
便是这条缝,让慕容歆的眼底迸射一道戏谑的精光,她迅捷抽出手来,移开腿骨碌碌滚了好几圈,眨眼间的功夫,人已经滚到门边啦。
宁予一纵身爬起来时,狐狸爪子扒着门把手,正朝她得逞弹舌头!
“拿下!”宁予一厉声命令还蒙着的南星,嗓子差点破音。
如此狼狈的局面,绝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慕容歆想跑?门都没有!
“吱呀—嘭!”慕容歆夺门而逃,毒蛇窝她住不惯。
“啊?…哦!”反应迟缓的南星瞥见宁予一的冷脸,迈开飞毛腿狂追。
脑子慢半拍无妨,南星的双腿还少有人跑的赢。
院中垂花门下,慕容歆被南星从身后扑上来,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啃泥。
宁予一紧随其后,揪着她的脖领子,将人拎回卧房,大门落锁后,指挥南星:“绳呢?拿来。”
南星屁颠屁颠将绳子奉上,眼瞅着宁予一三下五除二,又把抢来的王妃系到了柱子旁。
爪爪又没了自由的慕容歆一脸幽怨,眼睑倏尔耷拉下来,遮蔽着凤眸光晕,浓密的长睫毛间,竟渐渐染满水雾,烛光跃动下,能折射浅淡的晶亮。
瞧着好不委屈,楚楚可怜的。
宁予一终于得空,抽出手抹一把被慕容歆踹臭的嘴角:“演吧,鬼才信你,你今晚给我房里哭出一缸水也没用。”
说罢,她起身欲走,才迈出半步又哂笑着折返:“不对,有点用,给你洗洗臭脚。”
慕容歆不理她,闷头哭自己的,大珍珠一串串落下来,巴掌大的小脸全都打湿了。
宁予一赶紧转回身,几不可察地紧了紧眉心,借旁的事转移注意力:“南星,打盆水来,给我净面。”
“是。”自知方才办错事的南星,理亏之下格外听话。
撕心裂肺的哭是给别人听的,隐忍无声的泪,才是哭给自己的。
宁予一情难自控,不时偷瞄一眼那演戏成分九成九的狐狸,一边警醒自己狐狸在演戏,一边又抑制不住心头天然涌起的疼惜。
狐狸那么漂亮,长得又像母亲,名义上论,又是妻子又是表妹的,这哭哭啼啼的,她的心好煎熬…
前阵子小狐狸还差点被亲娘收拾成废人…
如是想着,宁予一浑身长满鸡皮疙瘩,闭着眼深呼吸数遍,才勉强恢复面冷心更冷的模样。
净面后,南星觉得房中氛围诡谲,便自觉退了出去。
两人各自一肚子算盘,烛火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嘹亮。
宁予一回眸扫过慕容歆,那随叫随到的泪珠子居然还没流干。
她蜷了蜷手指,身子比头脑反应快些,主动走过去端详半晌:“你委屈什么?演戏把自己都演进去了?鬼心思一会一变的,谁由着你再而三的哄骗还不提防的?”
慕容歆别开头不理人,还抽了抽鼻子里的鼻涕。
十成十怄气小鬼的模样。
下颌挂着将落未落的泪,鼻尖一点晶莹是圆溜溜的鼻涕泡泡,至于嘴角的八字胡,该是院廊里的青苔和软泥,刚才大马趴沾上的。
宁予一倏尔抬手,捏开了慕容歆紧闭的嘴唇。
慕容歆差点没拿狠厉的目光宰了她!
小白牙被迫呲开的一瞬,宁予一突兀失笑,“扑哧”一声,连肩膀都被连带着抽搐起来。
慕容歆的大板牙上,还沾着几缕苔藓呢。
“饿到啃泥巴吃?”宁予一极力将笑憋回三分,勾唇调侃:“你老实交待清楚出尔反尔的原委,我可以命人给你送些吃食。哦,还有怎么从我府上地牢走脱的,一五一十讲清楚。”
“呸!”慕容歆本就觉得嘴巴里有点咸,听见宁予一嘲笑,她才明白是摔跤时啃了泥,脏死了!
一团污泥好巧不巧的,被慕容歆吐在了宁予一洁白软缎的寝衣袖口上。
自幼喜好干净规整,生活习性近乎洁癖的宁予一哪里受得了这出,她的胸口猛烈起伏着,左右虚晃的小臂下是一双紧攥着才没招呼上慕容歆脸颊的拳头,她瞪视眼前人半晌,才愤然拂袖离开。
行至廊下,宁予一忍不住发泄:“简直粗鄙!军中莽夫都不如!”
离京之前,魏太后和老母亲轮番告诫,要善待慕容歆,将人哄回宁州城来,她要与人扮演一双举案齐眉且相敬如宾的小鸳鸯…
宁予一寻思,就慕容歆这厉害脾气、刁蛮秉性、让人摸不透的不修边幅的行事路数,她能举案齐眉?
不被气死就不错…
当晚,关门声后再无开门声。
慕容歆见宁予一走了,也就不再费心挤眼睛制造泪花,靠着柱子坐了大半宿,直到屁股被地板硌得冰冰凉,宁予一都没回来。
烛台上的火苗长长的,飘忽跃动起来,烛泪堆叠,已是强弩之末。
疲乏至极,又困又饿的慕容歆扛不住了,头一沉,眼睑顺势合拢,随即入梦去会周公。
梦里杀伐不断,还是好累。
狰狞豁开的伤口、断臂残肢、飞溅冲天的血、滚落马蹄旁的头颅…
一双精致如画的细眉深深缩进,额心满是沟壑,沟壑经久不散,便有溪流汇聚其中。
先前从未经历惨烈战场的慕容歆,终于在频繁往复的梦魇中,感受到了血腥杀伐的后劲。
抵触、恐惧、恶心…
不知不觉,天光大亮。
躲进书房休憩的宁予一穿戴整齐,鼓足勇气回到寝居来瞧一眼狐狸。
昨晚还耿着脖子与她对着干的小狐狸,眼下正在跟噩梦较量,干涸的唇咕哝着,想叫喊又没发出声音,眉心褶皱深沉,还填满了汗珠。
可怜兮兮的。
宁予一脑子里最先冒出来的念头,居然是心疼。
甚至于条件反射似的,她的手微微抬起,差点就够到慕容歆的额头,险些抚平了那苦闷的褶皱。
迟缓的理智迎头赶上,在将贴未贴的一瞬,宁予一飞速缩回手,抵在唇边干咳起来:“咳咳…咳咳咳!”
慕容歆的耳廓动了动,随即,一双倦怠的眼微微睁开,眉心的褶皱亦然缓缓消弭。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半蹲在她身前的,一身锦衣圆领袍,玉面星目的宁予一。
慕容歆撩开眼睑乜她,见她只是定睛打量着自己,面无表情,便又懒洋洋闭上了眼。
嗯,那份无力又无奈,任你拿捏的小表情,刻画的恰到好处。
宁予一微微蹙眉,缓缓直起了身子。
坐地上睡一晚,还被噩梦纠缠,应该足够难受。
小狐狸不哭不闹的?
与她的预期反差太大。
“没什么想说的?”宁予一背过身,决定给人铺个台阶。
“我说也没用。”沙哑的嗓音低沉而萎靡。
宁予一摩挲着大拇指中的白玉扳指,幽幽道:“说来听听,决断权不在你。”
于是,她从漫长的沉默里,捕捉到谨小慎微的飘渺请求:“能…给口水喝吗?”
一夜过去,小狐狸这么乖了?
宁予一狐疑回身,垂眸审视着慕容歆,眼底满是疑窦。
慕容歆微微扬起脸,干涸起皮的红唇早已变成浅淡的柔粉色,她动了动嘴,没有开口,反而又将脑袋垂了下去。
不抱期待似的。
宁予一心头咯噔了好几次,无助失落的小眼神透过她的瞳仁,射向的,是她心房最柔软的所在。
不行,小狐狸贼鬼溜滑,再一再二没再三,她不能总是吃败仗!
宁予一决定再试探一次,狼来了的把戏不能作数,她冷嗤一声,硬着头皮抬脚往门口去。
她发誓,一套戏行云流水,绝无半分差池犹豫。
半途,身后毫无响动。
宁予一心头敲起小鼓,每走一步都保受良心的谴责。
冷血数年的蛇蝎心肠里,不知怎就觉醒了良心,可能是昨晚长出来的…
手攀住门边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声软似无骨的怜声,险些让宁予一灵魂出窍:
“表姐~求你…”
慕容歆:嗷嗷嗷不行我就嘤嘤嘤
宁予一:小祖宗哪来这么多弯弯绕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