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圣人在北郊禁苑内举行为期三日的游猎,并宴请群臣。
因为才与西戎签了和平盟约,圣人龙颜大悦,游猎的规模也是空前盛大,五品以上官员及家眷,再加上皇室宗亲贵族,将有近万人参加。
满朝文武携带家眷一同出行,光是各府上的马车,在蜿蜒的小路上就排了有足足十里地,这样的景象并不多见,路旁不少百姓围观,不免感叹圣人英明神武,如今天下海清河晏。
更让人津津乐道的还要数国公府。
谁也没料到,前几日戚北虎刚交了兵权,都以为失了帝心。结果这才几日,国公府就出了两位皇子妃,大周建国百年来,从未有过如此殊荣。
朝臣们闻弦知雅意,这不,国公府一家被安排紧靠近圣人的帐子,就连送各色物需的内侍和宫女都比旁处多且殷勤。
宋氏只过了几日门可罗雀的日子,又恢复往日的荣光。只是这几日一直愁眉不展,心中忐忑,只等女儿的梦境应验。
几位命妇合道来拜见,她不好拒绝。
如今天气寒凉,帐子里已经燃了炭盆,热气逼人。只见那炭条有一尺多长,呈炭青色,无焰而有光,乃是西凉国进贡的瑞炭。这种瑞炭极为珍贵,宫中也只有圣人和得宠的妃子用。
由此足可见国公府在圣人心中的地位!
之前有些人道,国公交了兵权失了势,不免说些风凉话,更有甚者拿出陈年旧事踩上一脚。
还好她们只是观望,不曾做过出格的事,这才好意思登门。
国公府要出两位皇子妃,相当于押宝在两位皇子身上,无人再敢小觑。
茶水点心依次奉上来,便有人打开了话匣子,“姐姐好福气,国公府马上要出两位皇子妃,整个大周的命妇,怕是再找不出与姐姐比肩的人。”圣人虽未下明旨,可早传开了,国公府的两个皇子妃是跑不了的。
另一个道,“要不说姐姐命好,即便不靠国公爷,也能靠女儿得个老封君。”
“谁说不是,瑞王战功赫赫,肃王贤名在外,两个女婿都是人中龙凤,不知羡煞多少人?”
若是前几日宋氏听见这番话,定得惺惺作态一番,等架子端足了再假装谦虚两句,此时她真没那个心了。
只盼着婉儿的梦是假的,能顺顺利利地嫁给瑞王。若梦是真的,接下来少不得一番折腾,宋氏想想都头疼。这门亲事是婉儿一厢情愿求来的,将来若是闹僵起来,即便让母亲舔着老脸去宫中求太后,瑞王也是铁定要得罪的,关键是圣人和贵妃那关如何过?
瑞王不得宠到底是黄子龙孙,岂是你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的?
按照婉儿说的,肃王登基头一件事便是清算了李慎。李慎没有外家助力,又没有大臣替他求情,只有被流放的份,连累婉儿曝尸荒野。
当时母亲便提醒过,瑞王没有外家支撑,没有其他助力,夺嫡上毫无胜算。当时她没想那么多,只以为当个闲散王爷就成,哪成想瑞王以后会落得那个下场。
都是她太过骄纵,只想着满足女儿,就没想过万一有一天,别人登基为帝,会怎么对付李慎。
那肃王内有受宠的母妃,外有左相舅父,他自己又有贤名,得了圣心是迟早的事。
不过眼下说什么都晚了,按照婉儿说的,圣人遇刺就在今晚亥时末,禁军换班的那个当口。
她朝账外看了眼天色,只未时刚过,还得继续熬着。
如今听这几位不停地夸赞瑞王,不像是来贺喜的倒像是催命符,令宋氏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而戚婉儿比她好不到哪去。
她本不想来,是宋氏强逼着来的。
如今国公府一下子出了两位皇妃,必定成为众矢之的,文武百官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稍有差错,都会被无限放大。作为未来的准王妃,她和戚明薇谁也不能缺席,就是在帐子里睡也得睡三天。
戚明婉哪睡得着,自从做了那个梦,她现在都不敢睡觉,只要一闭眼,就会接着做梦,梦里她和李慎的点滴就跟真的发生过一样。
她已经连续几日睁眼到天明了,覆了厚厚的粉,才能压下眼底的淤青。
玲珑在身边伺候都是小心翼翼的,这些日子二姑娘的脾气越来越暴躁,都不动就打骂训斥,连带她这个大丫鬟都没能幸免。
见自家姑娘又在盯着那个正打络子发呆,玲珑心道完了,那是给瑞王打的,昨日收拾东西不小心被她夹带了过来。
果然戚明婉看见,气就不打一处来,夺过来便丢入烧得正往的炭盆里,只听她恶狠狠地道,“若以后你再给那人做东西,我就跺了你的手。”
玲珑吓得连忙跪了,“姑娘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她不知道这几日姑娘为何厌弃了瑞王,明明前些日子巴不得嫁给瑞王,后面宫里传来口谕她也是欢喜的。
戚明婉盯了她片刻,玲珑是个忠心的,即便到最后随她发配蜀地,也护着她。
随即扶她起来,问,“戚明薇在做什么?”
“如今阳光正好,落叶缤纷,奴婢刚瞧见大姑娘和三姑娘四姑娘都在山坡上采落叶呢,要不咱们也过去凑个热闹?”
戚明婉冷嗤了一声,戚明薇倒是想得明白。
前几日马上与顾言定亲了,被圣人口谕横插一脚,倒也没见她闹。
莫非她真的嫁谁都行?
梦里,戚明薇嫁给肃王后,两人夫妻恩爱,李恪独宠她,别说侧妃连个妾室都无。而李慎,也不知有哪门子隐疾,成婚三年,竟连一次都没碰过她,让她守了三年活寡。
所以这次,就算他不被发配,她也不会嫁给李慎。
如果能和戚明薇换亲就好了,横竖戚明薇嫁给谁都一样,让她嫁给李慎岂不是更好。
戚明婉抿着唇笑出了声,人被逼到绝地都会格外的冷静,就像她,这几日面上人不人鬼不鬼,脑子却异常清楚,母亲总说,即便梦是真的也没破局之法,这不就被她想出办法来了。
国公府依旧是两位皇子妃,只不过嫁的人换了一下而已。
“给我重新梳妆,穿那件香妃色的襦裙,我要去见一见大姐姐。”戚明婉终于重新振作了起来。
戚明薇不要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玲珑不敢怠慢,只是瞧着二姑娘这神色,怎么感觉有点渗人。
戚明薇正领着两个妹妹正漫山遍野地采叶子,如今已是深秋,北郊禁苑树木品种繁多,草木依旧葳蕤,红黄绿相应,铺满整个山坡,像是一幅画卷。
“大姐姐,这个是什么树叶,好漂亮啊!”戚明欣用披帛兜着被她精心挑选的树叶,欢快地跑向戚明薇,“还有这个,这些都是什么树,叶子怎么这样红?”
戚明薇前面是连绵的山脉,身后一簇簇帐子垂拱于黄帐,此时山林里传来悦耳的鸟鸣,还有远处郎君们打骂狂奔的喊声,到处都是一片祥和。
只是,她知道,今晚圣人会遇刺。
前世这时候她还在鄯州,没能来这次游猎,圣人遇刺的消息她是听阿兄说的,当时震惊朝野。
圣人虽不是马上得天下,但从小受过极好的教育,君子六艺,文治武功,无所不通。
圣人治下的二十年,也是海清河晏,天下承平。圣人虽比不得太、祖,却也是英明神武、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没人想到,这样太平盛世竟有人胆敢刺杀圣人。
听说正好被李恪和他的护卫所救,为此,圣人又赏赐了李恪,最主要的给了他三万禁军。李慎作为青云寺掌司是两万五,李恪比李慎还要多出五千来。
也正是这三万禁军,最后成为李恪的内应,让他攻入了皇宫。
这次,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得到这三万禁军。
明薇正想着,把消息透露给谁好呢?
太子?
她和太子不熟,再加之如今她的准王妃身份,太子会见她但未必会信。太子本人又是那样荒诞不羁,万一传出去,肯定有人怀疑她与刺客是同伙,到时候就完蛋了。
五皇子李惕是李恪的附庸,就不考虑了。
算来算去就只剩下李慎和李恒。
李恒单纯无心机,不可与之谋。
那就剩下李慎。
要与他说吗?
她和李慎算起来有点过往,父亲又曾是他麾下,说起话来,也比旁人有效。
明薇用脚尖捻着地上的落叶,这时,听见戚明欣的声音,她转过头来,笑道,“妹妹慢点跑,小心看路。”
她话音刚落,就听戚明欣“哎呦!”一声摔了大前爬。
明玉攥着手里的野花,笑得前仰后合,“四妹妹,给未来王妃也不用行如此大礼!”
戚明欣爬起来,反正落叶已经散了,也不管戚明薇,转头朝戚明玉追去,“三姐姐,让你满口胡沁,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明玉躲到明薇身后,“大姐姐,你可得替我做主,我说得不对吗?”
几个姐妹抓在一起,乱成一团。
戚明婉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情景。
你们可真会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