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芷的手小心翼翼地从他的衣袖，攀上他的胳膊，死死地抓着他。

好一会儿，凌芷才闷闷地问：“真的吗？言哥哥，你这算是……跟我许了诺言？”

“我从来不说谎。”北寰言认真道。

“嗯。”凌芷抹了一把眼泪，又拉回北寰言的衣袖，“言哥哥，你长得好高。”

说着凌芷就拿自己的个子去比北寰言的个子。

这一年，北寰言个子长得飞快。

以前凌芷只差北寰言一个头，现在才到北寰言胸口。无论凌芷怎么够北寰言，她都只能趴在他胸口。

她仰着圆圆的脑袋，踮着脚，望着北寰言：“我不会长不高了吧……”

北寰言能感觉到这小姑娘趴在他身上，浑身都是软软香香的。

凌芷身上的香味不是那种轻柔的花香，而是一种带着微苦的药香。

怎么以前就没察觉凌芷身上有味道呢？

北寰言双手抱着东西，只能任由凌芷跟他比个子。

他忽然发觉，方才在风月楼，那些女子想要靠他近一些，他都觉得烦躁。不知道为什么，凌芷这般对他，他却觉得欣然。

凌芷这个小姑娘也在长大，今年她十三了。

北寰言一直以为自己对凌芷的照顾，就像是他照顾北寰舞一样。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凌芷每一次出现，他都身心愉悦。每次看见她，再郁闷的心情都能化解。

她就像是春日里唤醒大地的那一道惊雷，把他埋藏在心底深处那些与暖有关的事物全部都给炸了出来。

汹涌澎湃，挡都挡不住。

“走罢。”

北寰言转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底那些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带着凌芷往药庐去。

他压低了声音跟凌芷道：“把肥料放下，就回去睡觉了。”

“哦……”

凌芷老老实实跟在北寰言的身后。

北寰言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问：“日后还去御医院学习吗？”

凌芷点头：“去的。里面还有好多药方我没见过呢。”

“那以后你进宫，还是让卫昭跟着你。”

北寰言放下东西，看见凌芷已经把小药田刨了一遍，把去年冻死的茎苗都挖了出来。

他怎么记这么大的一片地，他走之前这些苗都还在地里……

北寰言回头看凌芷。

凌芷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

“给我看看你的手。”

北寰言伸手，要凌芷自己把手递过来。

凌芷鼓着嘴，磨磨蹭蹭地把手递过去。

果然，两只手手上磨出了几个亮晶晶的水泡。

北寰言心窝一紧，蹙眉问：“疼吗？”

凌芷点点头。

“去找你哥哥，让他帮你挑破，上点药。”

北寰言看着凌芷的小手心那几个水泡心生不悦，想着凌信为什么也不来帮凌芷把这些药田清理了。

凌信若是没空，等他回来帮她也好。

这么漂亮的小手，多了几个水泡……

凌芷连忙缩回手，把手藏在身后连连摇头：“我才不要哥哥帮我，他下手可重了！”

“那我帮你？”北寰言耐心道，“你带着这一手水泡，明日怎么去上课，怎么拿笔写字？”

以前他练琴的时候，就是这样。

按弦的手指疼得要死，所以一到练琴他就喜欢偷懒，至今都不善琴技。

“言哥哥你会吗？”凌芷不相信北寰言。

北寰言道：“你教我做就是。”

凌芷想了想，言哥哥这么聪明，肯定一教就会，连忙点了点头。总之她不想让凌信来帮她。

凌芷在药庐里找了一些能涂的膏药递给北寰言，转身又去找银针。银针被凌信放在柜子上面，凌芷够不着，她就踮着脚使劲往柜子上爬。

北寰言看见踱步过来，帮她把针拿下来。

这傻姑娘，拿不着为什么不向他求助？

凌芷拿到针包又要去拿烛火。

北寰言一把拉住她：“你去坐好，我帮你拿。”

“哦。”凌芷鼓了鼓嘴，点点头。

北寰言从门口拿来一盏油灯，放到桌上。

凌芷说：“银针要用火消毒……”

北寰言找了一根细一些的银针，拿出来放在火上烤。

“言哥哥，要来回移动，这样才能全部都消毒。”凌芷望着北寰言。

北寰言没接触过这些，他尝试着在火上移动银针：“这样？”

凌芷点头：“不能烤时间太长了，太长了就太烫了。”

北寰言嗯了一声，烤了几个来回问：“这样行吗？”

凌芷点头，老老实实地把手伸过去。

北寰言拿住凌芷的小手。

这姑娘的手软软嫩嫩的，像是一团棉花。

北寰言稍稍用力，凌芷手掌上的小水泡就流出水来。

凌芷连忙拿布擦掉。

北寰言又拿起药膏问：“涂这个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凌芷说：“就是要均匀的涂，要涂两遍。第一遍吸收了以后再涂第二遍，一般一盏茶的功夫就吸收了。”

“嗯。”北寰言垂眸，帮她把手上水泡全挑了，“疼吗？”

“不疼……”凌芷趴在桌上，看着北寰言。

火光在北寰言的脸上跳跃，凌芷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地看着北寰言了。

他长大了。

下颚有了棱角，剑眉明眸，唇红皓齿，身形宽大。

拿药的手修长有力……

凌芷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凌芷趴在桌子上，小脸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堆起了一坨肉。

北寰言等药干了，又帮她上第二遍，吹了吹才发觉凌芷睡着了。

北寰言看着她还跟以前小时候一样，只要困了在哪都能睡，只觉得好笑。

放好药瓶，转到凌芷身边，北寰言正犹豫要不要抱她去睡觉，忽然发现凌芷嘟起来的小嘴正在喃喃说着梦话。

北寰言看着有趣，凑过去想听听凌芷说的是什么。

凌芷嘟囔着：“言哥哥……喜欢你……”

谁喜欢他？

北寰言又凑近了听了一遍。

“我……真的……好喜欢你……”

北寰言缓缓直起身，垂眸望着凌芷，好似逐渐明白了什么。

凌芷方才听到他去了秦楼楚馆，哭闹了一阵，不是因为她不能去，而是因为他去了。

这么晚了，她还在后门口抱着草肥跑来跑去不睡觉，只是为了等他回来。

她喜欢他，不是妹妹喜欢哥哥的那种。

而是……

女子喜欢男子的那种。

她不喜欢他跟其他的姑娘在一起，所以哭。

这种感觉是……喜欢吗？

北寰言缓缓捂住胸口心脏的位置。

他想起之前四皇子许承长找凌芷说话心中一闪而过的不悦。还想起陛下说要让凌芷当他儿媳妇时候的不爽。

那种不悦不爽的情绪，是不是跟凌芷听他出去找姑娘哭闹一样……是因为喜欢呢？

因为喜欢所以想独占。

因为喜欢所以不想让她跟许承长有任何牵扯。

因为喜欢所以看她要哭便要想着办法哄她……

这种看着她就满心欢喜，她哭就心神不宁的感觉就是那种不同于兄妹的喜欢吗？

北寰言不太懂。

但换在北寰舞身上，若是小舞高兴，他最多由着她自己去玩。若是小舞难过，他只会跟着心情沉闷。

北寰舞不常哭，她只有与时均白分开的时候哭了一次，他便心如刀绞，那是心里深深地自责。

现在看凌芷跟他闹，他满心不忍。

以前北寰言觉得自己年纪小，情爱这种事离他太远，他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以前凌信跟他开玩笑说他同意凌芷跟他，他从来没当一回事。

现在……

北寰言望着凌芷，缓缓抬手。

有一件事，他想确认。

他想主动触碰她，但手还没有碰触到凌芷，就发觉自己脸颊微烫，耳根灼热。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这一刻忽然有的情绪，是羞涩。

那感觉像是春袭大地之后留下欲张欲合的花骨朵，满朵迎着春色，欲放含羞。

他白净的手指微微弯曲，不知所措地悬浮在空中，近也不是，退也不是。

凌芷嗯了一声，忽然动了，慢慢地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言哥哥，我睡着了……”

北寰言慌忙地收回手，把手藏在衣袖里负在身后。

他的指尖微红，带着些颤抖。

“我送你回去睡罢。”北寰言望着凌芷。

凌芷睡得晕乎乎地点头，站起来，拉住北寰言胳膊，靠在他胳膊上继续闭着眼睛睡觉。

凌芷不想用力走路，扯着北寰言也走不动。

北寰言轻叹一声，垂眸问她：“我背你回去？”

凌芷困极了，不管有没有床，她都能睡。听见北寰言说要背她立即点头答应。

北寰言让她松手，走到她面前，蹲下。

凌芷爬上去，抱住北寰言的脖子，继续睡。

北寰言背着凌芷往蕊仙殿去。

凌芷趴在他背后，睡得安心。

这是喜欢吗？

北寰言不太清楚喜欢是什么感觉。

他只知道，不喜欢就像他躲许思一样，看见就烦。

凌芷睡觉的鼻息摩挲着他的脖颈，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撩拨。北寰言后悔了，他不该背凌芷。他应该直接抱她回蕊仙殿。

北寰言想加快脚步，可走了两步，凌芷就被颠得往下掉。

她醒了，又努力爬回他的脖颈。

北寰言蹙眉，站了好一会儿才压住那种在心底绽开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