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离,冬日夜晚的寒风刺骨,远近高低的灌木吱呀摇摆,小区墙上也投下了来回摇摆的阴影。
小区里静悄悄的,偶有细碎的声响也被晚风吹散,四周一片漆黑,唯有沿路一盏又一盏的路灯散发出暖黄色的光。
晚风凛冽,曲时清裹紧了身上披着的外套,这是刚刚下车时初裴锐强制塞给他的,外套宽大,更加显得他腰细腿长。
初裴锐本来想送他上楼,但他拒绝了,便只送到了小区门口。
周身被温暖包裹,曲时清把拉链拉到最上,只露出一双细长漂亮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很标准的柳叶眼,琥珀色的双瞳如琉璃般清澈明亮,全身皮肤都白的像雪,淡粉色长发在黑暗中呈现出低调的粉灰色,垂眸看手机时五官很是柔和。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散发出称得上刺眼的光亮,曲时清不自觉微微蹙起眉,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眉眼间染上几分温柔的韵味。
屏幕上的聊天记录依旧停留在今天上午,最后一句是初裴锐发的:
【初裴锐:我到楼下了,你下来吧。】
曲时清定定看了几眼,似乎在犹豫。
半晌,微风轻动,他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抿着唇缓慢地打出几个字。
我、们、分、手、吧。
一字一顿,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
打完后,曲时清垂着眸沉默了两秒,即将点击发送键的瞬间,屏幕里却突然弹出一条新的消息。
【初裴锐:宝宝到家了吗?】
【初裴锐:我订好了明天的餐厅,还是你爱吃的那家。】
隔着屏幕曲时清都能感受到对面的期待和喜悦,他动作一顿,才想起明天似乎是恋爱六周年。
转眼间,他和初裴锐已经在一起六年了。
走到楼下时,曲时清望着楼前的花圃,有一瞬晃神。
今天上午初裴锐应该就是在这里等他下楼,然后接他一起去见家长的。
初裴锐总是在楼下等他,追人的时候是,在一起之后也是。
上学时初裴锐每天早上都等在他家楼下给他送早餐送他上学,毕业后也依旧,手里永远提着早餐袋,只是从送他上学变成了送他上班。
他几乎能想象出初裴锐站在这时的模样,健壮高大,肩宽腿长,抬头望着他家的窗口,目光里满是期盼。
手机上的亮光投射进曲时清的眼底,眸中流光溢彩,好似银河倾落。
他和初裴锐高中时相识,也有过脸红心跳的暧昧期,直到有一天初裴锐扭扭捏捏找他表白,他们正式开始谈恋爱,一直到了现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即将七年之痒,这半年来他们在谈婚论嫁时矛盾逐渐多了起来。
鸡零狗碎的不合暂且不提,真正迫在眉睫的问题在于初裴锐的父母。
同性婚姻在近几年虽然已经合法,但依旧不是主流,初裴锐的父母观念相对传统,自然也无法接受。
今天并不是曲时清第一次见初裴锐的父母,早在高中时期他就去过初裴锐的家里,那时他们还是单纯的朋友。
曲时清成绩极好,乖巧懂事,是很讨人喜欢的类型,初裴锐的父母一开始只把他当成儿子的好兄弟,对他的态度很是热情。
后来上了大学,初裴锐不想瞒着父母,早早便告诉了他们自己和曲时清是在谈恋爱,那之后初家父母对曲时清的态度就变得奇怪起来。
倒不是说有多咄咄逼人,也不是对他有哪里不满,曲时清性子温柔沉静,哪怕是他们也很难挑出什么过错来,只是单纯无法接受自己儿子的性向。
但他们也没办法用过去亲和的态度面对曲时清,所以就变得尴尬别扭起来。
曲时清知道,初裴锐的父母其实一直很反对他们的关系。
之前只是恋爱他们才没有过多干涉,那时他们估计也没想到以为是年轻一时上头的感情能走那么久。
但现在不同。
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再不阻止就来不及了。
想着想着,电梯就到了一楼,曲时清上电梯的时候还看见了住在隔壁的领居,领居是最近搬过来的,是一个笑起来的很阳光的男大学生,不知道什么原因在这里租房住。
“好巧啊,你怎么也那么晚回来?”领居笑容满面地和他打招呼,身上散发出刚运动过后的热气。
曲时清有些不适应和陌生人靠那么近,在对方高壮的身躯靠过来时不动声色地往后微微倾斜,笑容恬静温柔,柔声细语道:“路上堵车,就回来晚了。”
“是你男朋友送你回来的?”
领居是知道曲时清的性向的,也知道他有一个从高中到现在的男友。
曲时清不想多谈,只点了点头。
领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低头却看见面前人精致雪白的脸,往下还有那殷红的唇瓣,艳丽勾人,属于曲时清的清香直往鼻腔里钻,领居不自觉愣了神。
是很清淡的香气,有点像青苹果,却又不完全相像。
领居想了很久,才想起自己曾经去外面游玩时似乎远远闻到过莲花的香味,就和曲时清身上的差不多,清爽干净,若有若无。
这时刚好到了楼层,曲时清走下电梯,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在疑惑领居怎么不下来。
领居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走下电梯跟上他,脸上还带着可疑的红晕,看着曲时清纤细的背影,没话找话道:“你是不是喷了香水?还挺好闻的,是什么味道的?”
曲时清低着头正在开锁,也没有回头去看,一天下来身心俱疲,也没有心思再去想其他,漫不经心道:“我没喷香水,你是不是闻到别人的香水味了。”
说完,他打开门,回过头来莞尔一笑。
领居被这一笑晃了心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曲时清是在和自己说再见,但还没等他回应曲时清就已经进屋关门了。
曲时清对领居异样的表现一无所知,他向来细心,要是换作以往未必会毫无察觉,但他今天实在是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
客厅里一片漆黑,像是巨大的漩涡,令曲时清产生了一种随时会被吸进去的错觉。
他走着神,不自觉想起下午发生的事。
今天是冬至,他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初裴锐便提出带他回家吃饭,并且再三强调自己已经和父母打过招呼了,不会有人为难他的。
到了初家以后一切都很平常,初父初母的态度称不上热情,却也算不上冷淡,气氛甚至算得上温馨。
后来曲时清主动帮忙,和初母一起包饺子,初母态度不冷不热,却也没拒绝。
下午的时候,亲戚朋友来了,老一辈观念守旧,知道曲时清是初裴锐的恋人后表情都不太赞同,有几个人说话还带了点阴阳怪气的意味。
因为家庭原因,曲时清其实很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也知道该怎么去应付这样的场面。
他忍着内心的恐慌四两拨千斤,回答地很得体,脸上还带着温柔的浅笑,人长得好看态度也很好,哪怕是那群最爱嚼舌根的亲戚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没多久就讪讪离开了。
人虽然走了,刚刚温馨的氛围却已经不复存在,曲时清能感觉到初母和初父的尴尬,面对恋人最亲的亲人他反而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垂着头动作机械地包着饺子,纤长的睫毛微颤。
当时初裴锐出门去买晚上需要用到的食材和饮料了,并不在场。
曲时清微微抿唇,看着自己沾满面粉的指尖,忽然想自己今天是不是不应该过来。
冬至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初裴锐的家人不欢迎他很正常。
初裴锐说他们一家都欢迎他,他竟还真的信了。
晚上初裴锐买完东西回来,初母没有提下午亲戚来的事,曲时清自然也没主动提。
太像告状了,他说不出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午的事情心情受了影响,晚饭也吃得没滋没味的。
吃到一半,初母像聊家常一样开口道:“小曲是不是很喜欢吃这道菜?我看你一直夹。”
曲时清一整晚都味同嚼蜡,只是习惯性夹自己面前的菜,闻言愣了一下,也不可能否认,便点点头轻声夸赞了几句。
“还挺巧的,小锐也爱吃这道菜,你要不要学一下以后也好在家自己做着吃。”
初母状似开玩笑一般,曲时清心里却隐隐明白她的意思。
他和初裴锐大学的时候同居过一段时间,平日里初裴锐家务全包,唯独在做饭上屡战屡败,做出来的不是没熟就是不好吃,每次都把厨房搞得一团糟,但他舍不得曲时清动手,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外面吃,或者打包回家。
初母知道以后总觉得浪费钱,明里暗里说过初裴锐不少次。
表面上是训斥初裴锐,实际上却是在暗暗指责曲时清。
曲时清温柔地弯了弯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初裴锐刚上初中的妹妹初裴语大声道:“应该让初裴锐学来做给曲哥哥吃才对。”
女孩的声音清脆,带着天真无邪的活泼。
初裴语和自己的亲哥从小吵到大,一直都是直呼其名,反而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很喜欢曲时清,成天曲哥哥长曲哥哥短的。
初裴锐这时也反应过来,忙道:“对对,妈你教我吧,我做就好了。”
“你那个厨艺,还是别来霍霍我了。”初母不好再说什么,便只是瞪了初裴锐一眼,恨铁不成钢。
头顶的灯光落在曲时清露出的雪肤上,映出一处清瘦漂亮的锁骨,他垂着眸,乌黑的睫羽轻轻颤抖,殷红的唇瓣张合几下,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