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修仙界和红尘界因区域问题，也有时间差。

红尘界正烟熏黄昏彩霞时，修仙界清晨日暮。

林以泉捏着皱巴巴的眉心，舒缓心情。

背后攀上一双娇嫩白洁的手，可细看就能发现隐藏在虎口掌心处的老茧。

婉雯身为大家闺秀，说话总是慢悠悠的，不疾不徐、娓娓道来，煞是好听。

“夫君有我助你。”她笃定的说。

林以泉手里握着的毛笔许久未动，笔尖汇聚成一小滴墨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林以泉胡子拉碴显然是很久没拾掇自己了。

林以泉哀嚎，“夫人呐，我把杦韫门里里外外都巡查了遍，什么都没有！”

“屏障我也仔细检查过，我就是搞不懂，”说到这林以泉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这修仙界里的魔气到底是从哪里泄露出来的！”

婉雯在后面给他捏着肩，柔声细语的安慰，像是一阵春风，平淡轻柔。

“夫君无大碍，要相信我们的儿子。”

林以泉冷哼一声，看似颇为不屑，可每每提及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时，眼里依旧满是担忧。

“那臭小子不炸杦韫门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他放下笔手指搅着八字胡，一下一下的，“他不搞什么毒药了，我还以为他改过自新了。结果喜欢上什么鲛人，那那小东西叫什么来着？”

婉雯想了想道：“余咚。”

“对对对就是他，也不知道那臭小子看上他哪点了，”林以泉叹了口气，继续对着婉雯道：“他要是喜欢就帮他留意留意吧，那小东西在鲛人族地位好像不高，再不济到时候我卖个脸，给他讨回来。”

婉雯没说话，心里也盈满了担心忧愁。

但愿她的幺幺能一切顺利。

修仙界刚刚闪过半天，红尘界已过去数日。

夜归欲内人声鼎沸，林忆染拉着楚驭舟的袖口在人流中自由穿梭。

江归雯坐在雅间里的嘬着小酒，坐姿歪七扭八，一见到林忆染身影出现，他扬扬手正准备招呼他，随后就发现跟在林忆染身后的楚驭舟。

“仙君侄儿，我们这舅侄相聚，怎个还有外人呢？”他不满的问着。

林忆染皱了皱鼻子，一进雅间就闻到呛人的酒气，他打量着四周，目光落到角落的鲛人身上，笑着说：“舅舅我们舅侄相聚为何还带着鲛人呢？是害怕这貌美鲛人被抢走了嘛。”

林忆染虽是纨绔，但拥有一手卖乖讨巧的好戏法，因此江归雯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对方对着自己娇嗔。

江归雯得意的将酒杯里的余酒一饮而尽，轻飘飘的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鲛人，笑着回话，“仙君侄儿说的哪里的话，这鲛人再怎么貌美，也比不上侄儿的一根毛。”

他说到这停顿了好几秒，像是在回想什么。眼里透出的狡黠亮人。

“你与你娘年轻时一样风华绝代。当时你娘可是整个城的姑娘都无可比方的存在。”

楚驭舟难得赞同江归雯的观点，林忆染确实完美继承婉雯的样貌。

他没说话，任由林忆染拉着入座。

“我娘是在土生土长的吗？”林忆染问着，按着他的记忆来说，他娘不是修仙界大家门的姑娘吗？怎会又和红尘界有联系？

江归雯指尖敲敲刚刚饮完的酒杯，躲在角落的鲛人立即上来添酒。

等鲛人靠近时，林忆染才看清这鲛人的面貌。

他云淡风轻的扫视一眼，微微一笑。

脑海中偷偷给楚驭舟传飞灵。

［楚驭舟你的道什么时候修好］

楚驭舟一顿，回应［应该修不好了］

［道本是修行者必不可少的部分，算是与修行者息息相关，相互促进。可我的道已经碎了，修道这种方法只有古书上有过些许记载，寻找的机率十分渺小］

林忆染咂舌，［那就换道啊，无情道有什么好的，我记得可以换道的啊]

［确实可以换，但前提是有道，可我的道已经破碎了］

桌上看似风平浪静，江归雯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有一搭没一搭想去灌醉林忆染。

林忆染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尝尝，奈何楚驭舟还在，他怕对方和自己老爹告状，只能作罢。

林忆染盯着鲛人，微微眯眼，［识卿，我的玉木兰你带着没］

“仙君侄儿，你们什么时候回修仙界，仙君们下次来收徒是何时？”

鲛人倒完酒后被江归雯扯到身边坐下，这会他的手被紧紧攥在江归雯手里。

江归雯一边细细品味西海族鲛人的嫩手，一边询问林忆染。

林忆染嘴角上扬，笑得极为好看，三月春风好似都甘拜下风。

“还有段日子，至于仙君伯伯婶婶们我就不大清楚了。”

“舅舅我记得这条鲛人是来自西海族。”林忆染接过楚驭舟递来的筷子，飞速的夹起菜放进江归江碗里。

林忆染有意将话题往这方面引，江归雯又是个沉迷美色看不清事的，正好着了他的道。

江归雯点头，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眼底是黑眼圈越发明显，“没错了，西海鲛人族，你那天不也在吗？侄儿你怎么不吃？”

看着江归雯奋力给自己介绍菜式，说着自己如何如何大方，如何如何风雅。林忆染扯扯嘴角。

不是他不想吃，他是修士辟谷过的！

之前嘴馋也是吃修士专门的灵食，现在让他吃这些只会让他修为倒退，有甚者导致灵体不洁，从而拜别修仙路。

林忆染虽然嘴馋，但还是明事理的。

“舅舅我不饿，识卿也不饿，我们吃过的。”

自动无视江归雯，林忆染扭头对着西海鲛人族一顿吹捧，“哇哇！听说你们西海族的鲛人是雌雄同体，是真的吗？”

“那你为什么用的是男型？你女型是什么样的？”

“你的尾巴什么颜色的啊？是不是亮闪闪的！”

“你们西海族和东海族的区别在哪？”

“荒海大比时怎得没看见你们？没来吗？”

少年郎上挑的桃花眼尽是多情，笑起来总是磕出一小颗洁白的虎牙。

西海族鲛人待在江归雯一侧侍奉，对于林忆染这突然而来的问语只是冷冷的睨过一眼。

一声没坑，颇为高冷。

江归雯先是看了看林忆染的表情确认对方是真的感兴趣后，下定决心般狠狠往鲛人脸上扇了一巴掌，鲛人白皙俊美的脸霎时间红了一大片。

气氛陡然一滞，林忆染扭头与楚驭舟确认着什么，双方默契的强压下心中的不安。

林忆染想到什么，快速的朝鲛人脸上看去。

果不其然，他捕抓到对方瞳孔里一闪而过的寒意与杀意交织的情绪。

偏偏江归雯没察觉到，欲继续辱骂鲛人。

林忆染察觉到楚驭舟一瞬间的动乱，猜测大概是追忆剑感受危险前的鸣叫。

放在桌下的手偷偷的摸到楚驭舟那边，手心交叠，林忆染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楚驭舟的手偷偷试图以这种方式安慰他。

楚驭舟淡淡扫过他一眼，重重的叹出一口浊气。

不用林忆染提醒他也知道，他现在道碎了，碰上一些化魔的小喽啰还好，但真正对上鲛人还有些吃力。

他不会以卵击石，更不会拿阿染的安危去赌。

楚驭舟缓过神来，表面保持矜持雅正，桌下他紧紧抓住林忆染伸过来的那只手，任他怎么拽也拽不回去。

林忆染笑容一瞬间龟裂，险些维持不住。他微微斜身，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声音威胁道：“楚驭舟别逼我给你下毒。”

楚驭舟笑了，以同样大小的声音说：“给我下药吧灼华，我心甘情愿的喝。”

林忆染：“……”下什么药？泻药，老鼠药，蟑螂药？

抱歉识卿，我只会下毒。

察觉没有外力后，林忆染飞快抽回手，“咳。”他抬头打断江归雯，“舅，这大好时光别被浪费了。”

江归雯一顿，这鲛人着实漂亮，要不是为了不然仙君侄儿扫兴，他也舍不得打骂。

楚驭舟寻着江归雯视线看去，他强按下想把追忆剑拔出来的冲动，细细观察这尾鲛人。

西海族鲛人长相柔弱俊美，海藻般的头发即使不经过搭理简简单单垂直两侧也尽显芳华。

楚驭舟就这么看着，一抹诡异涌上心头。

他猛然发现这鲛人竟然有一只眼从刚才就是死死盯着他的。

一眨不眨，宛如死物。

鲛人的瞳孔呈灰色，在白洁嫩肤的衬托下死气沉沉却又暗流涌动。

楚驭舟不动声色的给林忆染传话。

［灼华别动手，准备逃，这鲛人要发怒了］

［识卿我也看得出来，只不过我是不会逃的，这鲛人情况不对，怕是隐藏着什么秘密］

楚驭舟知道他想做些什么，［灼华你听我说，西海鲛人族不可能与魔气产生联系，你也说过不管是东海还是西海，他们鲛人一族从来都是深居简出，上次更是与仙魔大战无缘］

接下来他眼神一凝，［唯一可能是夜归欲的原因］

嘎吱嘎吱。

林忆染皱眉，“什么声音？”

江归雯垂涎的盯着林忆染这张俊脸，他不擅长隐藏想法，因此那双眼流连在林忆染脸上时，使林忆染感到一阵恶心。

“不知道，大概是楼下又在进行拍卖吧。”他咽咽口水，“也不知道晚娘那娘们怎么想的，一天天不在家相夫教子，竟在外抛头露面。”

“我没有正室，她要是原因，我姑且娶她。”他一脸骄傲，像是对自己这个想法十分满意。

林忆染不太爽，这和他意识中对姑娘的看法不一样。

他娘也不是这样和他说的。

楚驭舟眼神从诡异鲛人身上移开，展颜一笑，温文儒雅，随着他的动作腰间的铃铛也发出声响。

楚驭舟什么也没多说，只淡淡道：“因人而异。”

林忆染撇撇嘴，“那好吧。”

几秒后，他问：“什么味道，黏腻的发慌，有些呛人。”

林忆染察觉到什么，抬眸看向西海族鲛人，在意识中用飞灵跟楚驭舟通信。

［玉兰花呢，这鲛人要发难了］

楚驭舟问，［灼华你有把握吗？这鲛人虽然诡异，但我感觉他不会伤害我们的性命］

［伤不伤害江归雯不好说，但我要保证他的安全，他是我娘在世唯一一个亲人了］

楚驭舟与他久久的对视，双方都没有说话，都坚持自己的观点。

最终楚驭舟败下阵来，对上林忆染他都是心软的。

掌中渐渐幻出一朵花的形状，楚驭舟别过眼，将花递给他。几缕白丝一起掉落在林忆染伸来的手上，惹得一阵痒。

林忆染怀疑他是故意的。

香味愈发浓郁，像是盛开的花儿杵在鼻尖一样。

江归雯还在乐呵呵吃鲛人豆腐，林忆染与楚驭舟对视一眼，双方从位置上一跃而起。

林忆染早在接到玉兰花时就快速的用灵力加工成粉末，等到楚驭舟命剑刺去时，他在一旁用银刺对着鲛人散着粉末。

那鲛人像是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似的，一个转身轻而易举躲避楚驭舟的追忆剑，灰色瞳孔一转变成红色，他抬手抓起旁边的江归雯的衣领往桌上摔去。

江归雯灵根资质都不行，没去过修仙界，自然也是没见过这样的局面，此时吓得尖叫不停。

追忆剑还在动，从鲛人身后再次飞来，鲛人双腿化尾，仅仅一个瞬间就拍掉空中的追忆剑。

似琉璃的尾巴夺目的好看，它一卷而过玉兰花粉末直接散开。

楚驭舟懊恼的看着这一切，他深切的感受到道碎后那种无力感。

巨大的尾巴盖过三人，重重的压在他们身上。

林忆染修炼不高，楚驭舟道碎实力减半，江归雯更不用说是个废物。这一次他们死定了。

香气扑鼻，林忆染没有闲心欣赏，香气像是涨潮的海水领他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那香气逐渐淡了林忆染才睁开眼。

面前是瓦舍富丽的府邸，在门沿上写着“江府”两字。

林忆染不惊讶于自己还活着，因为他察觉的出来这鲛人没有想要他们命的想法，否则早在江归雯羞辱他时，他就会发难。

林忆染盯着门牌，心里起起伏伏。

若他没有猜错，这应该是鲛人的幻境。

幻境必须找到阵眼，不然他们都会迷失在这。

他心里一阵嘀咕，鲛人幻境大多数是人内心最深处的恶毒。

出现在江府，这阵眼与江归江十有八九脱离不了关系。

他刚推开门就被门后一少年拉扯到一处。

“云周你怎么来这么慢！仙君来这选徒你也感迟到？”

林忆染看着这个眼熟的少年，从他眉眼中辨认出这是江归雯后才从容的扮演“云周”这个角色。

年少的江归雯推着林忆染走，“走吧走吧，今个他们都聚在我江府，可神气了。”

等到场地后林忆染愣在原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众仙君前，被人群包围一副烨若神人姿态高高在上的白衣青年不就是他的竹马楚驭舟吗！

很快林忆染又发现不对。

楚驭舟模样再怎么出众，他的眉宇间都带着少年的意气，而这个眉间凝聚的是怠意和忧愁。

像是化不开浓雾。

林忆染看到他胸膛那一大朵“梅花”时恍然大悟——这是重华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