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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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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乔满的死亡凝视之下,崔帏之双腿打颤,哆哆嗦嗦地从江锡安的肩膀上方露出一双猥琐窥探的双眼,但在对上乔满的视线后,很快又胆战心惊地缩了回去,丝毫不敢吭声。

乔满见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就来气,老丈人看女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他一眼,随即甩袖道:

“身为大梁忠勇侯的世子,自当有世子的气势,否则日后如何执掌兵符,统帅镇南、燕北两支军队?畏畏缩缩,不堪大用。”

崔帏之躲在江锡安身后,被骂的不敢出声,连脸都不敢露。

乔满不再理他,而是整了整衣袍,大踏步跨上国子监门前的楼梯。

他是太子太傅,便是太子的老师,曾经也是桃李满天下的,国子监有不少掌印和博士都曾经受过他的点播和引荐,自然要给他几分薄面,在随从的叩门之下,国子监的大门缓缓打开。

国子监祭酒符林忙迎出来,俯身行礼:

“乔大人。”

“行了。”乔满抬起右手扶了他一下:“我今日未着官服,也不为公事,你我依旧以师兄弟相称。”

符林思索半晌,于是点头:“师兄。”

他谨慎问:“师兄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先进去说吧。”

言罢,乔满转过头,看了一眼崔帏之。

崔帏之正贼头贼脑地隔着江锡安打量乔满,见乔满在看他,赶紧又缩回脑袋。

乔满看他看的糟心,叹了一口气,随即转头对符林道:

“走吧。”

符林没懂乔满看崔帏之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只能循着乔满的视线也看了一眼崔帏之。

江锡安站在楼梯下,思索半晌,随即拉起崔帏之的手腕:“我们走。”

崔帏之:“?啊???”

他话还未说完,江锡安就已经拉着崔帏之门头往里走了。

他们紧紧跟在乔满身后,乔满回头看见,竟也默许了,以至于刚才还群情激愤的众监生在乔满久居上位的气势下,竟然无一敢出言放肆,阻拦崔帏之和江锡安,只能乖乖夹道列在两边,给乔满行礼。

崔帏之见状,背也逐渐直起来了,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看的人牙根痒,拳头也痒。

等到了议事的芳草堂内,符林让乔满先进,随即转身将崔帏之和江锡安挡在门外,准备关门。

“等一下。”乔满双手负在身后,转身道:“让他们也进来吧。”

符林:“.........”

他无话可说,只能微松了搭在门边上的手。

崔帏之怕待会他就进不去了,赶紧猫腰从他手臂下钻过去,江锡安则等符林让开了,才拱手道了谢,不紧不慢地撩起衣袍进去。

这么一来,就显得崔帏之格外猥琐,且格外没有礼仪。

乔满又叹了一声气。

没多久,有书童端着茶具上来了,符林准备亲自给师兄泡茶,江锡安却自告奋勇道:

“我来吧,夫子。”

符林瞥他一眼:“你会?”

江锡安说:“只看别人泡过。”

符林闻言想说些什么,那乔满就又开了口:“让他试试。”

符林只能侧身让开位置,让江锡安泡茶,他则坐到了乔满身边。

江锡安等热水烧开,将茶放进茶盏,随即倒入热水。

茶香很快逸散了出来,江锡安虽然只是第一次泡茶,但动作行云流水,动作赏心悦目,泡出的茶水也甘香清甜,符林品了一口,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看向江锡安的眼神里也带上了些许赞许。

崔帏之接过江锡安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

乔满见他神色凝重,以为茶有什么不对:

“世子,你品出什么来了?”

崔帏之放下茶杯,简短道:

“这茶.......略烫。”

乔满:“.........”

他又想叹气了。

一旁的符林也是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真是.......”

他刚想骂人,又想到自家师兄还在身边,只能憋了回去,转头看向乔满:

“师兄,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乔满吹了吹茶叶:“我是为了崔世子来的。”

崔帏之一脸诧异:“啊?我?”

江锡安泡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竖起了耳朵。

“崔世子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他那日虽然打人,但也算是事出有因,不算无故殴打同学。”

乔满放下茶杯,神情已然变的严肃:“符林,我认为,应当让崔世子复学。”

“师兄。”符林急了:“可是他这样的一颗老鼠屎,长久呆在国子监,迟早坏了一锅汤!”

“是老鼠屎还是璞玉,需要时间去验证,不能仅凭一个月的时间,就去给学生下定义。”

乔满说:“师弟,看来当年你走马上任国子监之前,老师教你的话,你全都忘在脑后了。”

想到老师,符林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片刻后,声音也低了下来:“可........”

“崔帏之是忠勇侯唯一的嫡子,也是大梁建国三百余年来第一个未及冠就由圣上亲自赐字、特设亲封的世子,你该明白圣上对他是何期望。如今陛下久病,膝下子嗣稀薄,有不少在幼年便夭折,只有两位帝姬、四位皇子顺利成人。帝姬一位待字闺中,一位已然嫁人。而太子遵守礼教,心软仁善,屡屡与陛下政见不合;三皇子仗着贵妃专宠,结党弄权;五皇子游戏人间,耽于玩乐,前年便因醉酒摔下马摔伤了腿,落下残疾,而七皇子尚在襁褓,刚出生便患有心疾,未来还未可知,朝堂波诡云谲,内忧隐隐。”

“而月国在北,虎视眈眈;河疆在西,时不时派军队骚扰别境,烧杀抢掠,在加上周边的小国各自吞并壮大,梁国如同群狼环伺的肉,一旦忠勇侯府倒下,又无一人从忠勇侯府手中接过帅旗,日后内忧外患,梁国是何下场,符林你应也知道。”

乔满看着杯中的茶一点一点凉透,直到江锡安换上新茶:

“你以为帝姬让崔帏之进国子监是他一个人的意思吗?他待字闺中,甚少沾染朝事,为何突然参加诗宴,又将手伸到国子监.........你难道想不明白这其中关窍?”

符林背乔满一点,忽然后背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打湿了内衫。

他慌忙跪下,“多谢师兄提点。”

“你想明白就好。”乔满将茶饮尽,倒扣在桌上,示意自己不喝了:

“总之崔帏之进国子监之事,非行不可。”

“至于其余监生的反对........”

乔满顿了顿:“倒也不能忽视。”

符林擦了擦汗:“师兄以为,该如何平息监生之怒。”

乔满想了想,于是道:“我记得两个月后,会有一场考试,专门用来检验国子监的教学成果,考试内容包含武学、算学、文学和经学四门。到时候会由帝姬主持,你且尽量将试卷考试调至如入学考试一般,让所有监生参考,如若有不合格者,直接革除身份木牌,劝离国子监。倘若合格......便是国子监的一员,任何人不许再生事端,随意提开除之事。”

符林仰头,谨慎地问:“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乔满站起身,理了理衣袍,看向崔帏之:“崔帏之,给你两个月的时间。”

他说:“若你实在不堪大用,到时候就拿着身份木牌滚蛋。”

他顿了顿,又若无其事道:“我刚刚是在传陛下口谕。”

崔帏之:“..........”

他俯身跪下,行礼:“学生谨记。”

乔满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刚行到门口,准备上马车,忽然听到崔帏之在身后叫他:“大人。”

乔满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假笑道:

“世子还有何事?”

“云.......云裳今日有与你一同出来吗?”崔帏之探头探脑往马车车厢里看,看样子还抱着一丝希望。

“他前日病了,不便出来。”乔满说:“世子。”

“啊?”崔帏之急了:“他怎么会病了?他现在还好吗?病的重不重?我可不可以去看他?”

乔满:“.........”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下去:

“世子.......云裳虽然不是我唯一的孩子,但是却也是我家唯一的嫡双,日后是要嫁个知心善意的好人家的。”

他含蓄道:“还请世子看在下官的薄面上,莫要纠缠于他,以免有损他的名声。”

崔帏之一愣:“........”

他盯着乔满没说话,乔满知道他是懂自己的意思,于是便道:“多谢世子。”

“你不要谢我啊!”崔帏之登时大叫:“我没有同意!”

乔满闻言急了:“世子这是何意?!”

“我不许云裳嫁给别的男子!”崔帏之嚷嚷:“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好的男子么?!没有了!云裳要嫁,定是要嫁给我的!”

乔满气的想打人,心想好不要脸一个人,

“世子,你现在一无才学二无头脑,不过是仗着家族的荫蔽,才能有今日的地位。可创业难守业难,如若你未得朝廷重用,一朝落势,你让我家嫡双嫁与你后,陪你一起吃苦么?!”

“我不会让云裳吃苦的!”崔帏之扑通一声跪下,动作很是熟练:

“岳父!我是真心爱云裳的!我会对他好的!”

乔满一脚踢开崔帏之:“你还是先通过两个月后的考试,别被国子监开除再说吧!”

言罢,他便气急败坏地上了车,留下崔帏之一个人在原地,傻傻地跪着。

就在他垂头丧气,正迷茫间,乔满的马车车窗帘忽然被撩开,一个书包就被丢了出来,准确地砸进崔帏之的怀里:

“给你。”

崔帏之手忙脚乱接住:“.......这是?”

“这是我家双儿连日来为你缝制的东西,病重得知我要来,托我带给你的。”

乔满一脸冷漠地看着崔帏之:“日后我不会再许他出门见你,你也不要总是痴心妄想。等他十七岁生日一过,我便为他寻一处好人家嫁了。只要我在一天,就不允许他进你们崔家的门。”

崔帏之愤怒:“岳父,你怎么能棒打鸳鸯呢!”

乔满听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话就放在这里,日后不管你崔帏之取得何种功名,达到何种地位,我都绝不松口,不允云裳嫁你。回家之后,我会让他断了念想,你自然也一样。”

言罢,他便放下车帘,让马夫驾车离开。

崔帏之跪在地上傻眼了片刻,几秒钟后忽然站起来,追着马车跑了几步,一边跑一边道:

“我不会放弃的岳父!我一定要娶到云裳!云裳是我的!我不许你把他嫁给别人!”

回答他的,是渐行渐远的马车。

崔帏之跑累了,缓缓停下来。

他用力喘了一口气,片刻后缓缓垂下头,看着怀中的书包。

他抖着手,将包挂在肩膀上,垂头丧气地走回国子监。

一路上烈日当空,太阳光灼烧着他的脸和大脑,仰头便是一片灿烂的白光,晒得他睁不开眼睛。

一想到乔满说的日后不论他取得何种地位,都不会将云裳嫁给他的话,崔帏之肩膀登时垮下来,只觉从来没有这么颓丧过。

他失魂落魄地跨过国子监的门槛,不理会周围人隐晦的打量视线,慢慢走回宿舍,一屁股坐在床上。

心脏绞痛,崔帏之在某一瞬间甚至有些想哭,鼻尖也酸酸的。

就在他准备翻身睡一觉冷静一下的时候,他身体不慎压到书包,包内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像是压到了什么东西。

崔帏之睁开眼,做起来,翻开书包,果然见里面藏着东西。

是一张信纸。

崔帏之打开信纸,只见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几行字,简单且无华丽的辞藻,忽然让崔帏之红了眼睛:

“崔文宴,不论我父亲今日与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在意。”

“你身肩重任,每一个人都在期待你能成长。可期望太高,你便难免煎熬,难免挫败,难免想要放弃,以至于甚至想要逃避,用酒色玩乐去掩盖你的恐惧。我之前不懂,但现在静下心来细想,却开始明白你。”

“你不要怕,日后就算所有人都对你失望,我还是对你有信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无论你此时身处低谷或者是辉煌。”

“我会一直等你,但也请你不要让我等太久......不要让父亲,把我许配给别人。”

落款的最后,是一片小小的云朵。

崔帏之用指腹摩挲着那片云朵,忽然感觉眼眶一烫,下一秒,有湿润的水液滴落在信纸上——

是他自己的眼泪。

可崔帏之却不觉得难受与痛苦,更多的,是释然,和凭空生出的勇敢。

他擦掉眼泪,将信纸仔仔细细地折起来,放在枕下,随即跳下床,打开窗,看向不远处的天空。

天空很蓝,一望无际,但云卷云舒,变化万端,一如他的未来一般,变幻莫测。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害怕和逃避了。

他要娶云裳,也——

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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