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必安注意到阿思兰的侍从皆是一脸吃惊的模样,纷纷围在阿思兰身边,迫不及待地想说些什么,却被阿思兰制止。
这说明阿思兰事先并未同他们商议过,且他们也觉得阿思兰的比试场地颇为不妥。
然而就在方必安答应比试的那刻,他分明注意到阿思兰的嘴角微微翘起。
直觉告诉他这其中定有蹊跷。
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告诫自己比试那天要多加小心。
*
阿思兰带着自己的心腹回到望宁殿,看着手下们欲言又止的眼神,他对众人道:“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
“此战我不会输。”
手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写满了不信二字。
“可,可皇子您的腿伤还未痊愈,平地走路对您来说尚且吃力,这在梅花桩上比武,泰尔担心.....”
说话的那人叫泰尔,泰尔此人颇为忠心,旁人在他面前或多或少都会关注他的脸色,只有泰尔在向来直言不讳。
泰尔说着,面上露出愤恨的表情,一拳砸在宫殿的柱子上:“若非尤月那个恶毒的女人,您也不会如此。”
阿思兰转动着手指上的一枚骨戒。
他的左手食指上本戴了两枚骨戒,其中一枚在骊山猎场时,赠给了叶芷兰。
那枚骨戒是用大哥的手骨制成。
余下的这枚骨戒属于尤月,也就是父亲的阏氏。
他还记得自己当着尤月的面,将大哥带到她面前时,尤月那恶毒又愤怒的眼神。
当她看到大哥滚落在地的手臂后,她的眼神又转变成了痛苦与哀求。
那是属于一个母亲的痛苦。
那一刻他觉得这双眼睛实在太美。
于是他让人挖了尤月的眼睛,将它泡在能让尸体不腐的药水里,每日供他观赏。
又砍下了尤月的手掌,另做了一枚骨戒,让他们母子以另一种方式团聚。
阿思兰盯着自己的手指:“那个女人已经输了。”
“我倒还要感谢她,没有她,我或许还赢不了明日的比试。”
属下们面面相觑。
尤月曾害得七皇子断了腿,甚至在床上休养了很久,怎么还要感谢这个女人。
七皇子总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话语。
*
叶芷兰听到方必安与阿思兰的比试方式后,吃了一惊,这个北狄皇子简直就是个疯子。
自己一个不受宠爱的郡主,对他来说并无任何用处。
就算是为了挽回北狄颜面,也无需用如此冒险的方式。
此人要么是极度自信。
要么便是并未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她思来想去,最后写了一封信,让人带给方必安。
等这封信送到方必安手上时,已临近夜晚。
方必安打开叶芷兰的信,只见上面写着:
明日勿要心软。
方必安觉得好笑,他对送信的侍从说道:“回去告诉你们郡主,我方必安在武试上,从未败过。”
“让她安心在宫里等着便是。”
所有人都觉得方必安会赢,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只一个叶芷兰对明日比试不放心。
梅花桩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父亲在教他腿法时,便是在梅花桩上进行的,因腿法对下盘稳固要求颇高。而要稳固下盘根基,最快的训练方式便是梅花桩。
是以明日的比试,毫无悬念,他绝不会输。
比试那日,方必安起了个赶早。
他同往常一样来到前厅用饭,却没有同往常一样见到母亲。
他拉住一个侍从询问。
侍从告诉他:“夫人一大早便去了大慈恩寺,算下时辰,马上便该回府了。”
“夫人还说,要您用完饭后在府中等她归来。”
他点头,母亲是信佛之人,有时也会带着他去寺庙听大师们的讲经。
每回府中发生重要之事,或是他与父亲上战场之前,母亲总要去一趟寺庙。
对此父亲总是嗤之以鼻,父亲说他们是将士,满身戾气,手上沾满鲜血,本就是佛经里的极恶之人,还要去求佛祖保佑。若世上真有佛祖,听到这样的祈求,只怕会被气死。
每当这时,母亲总会教训父亲一顿。
过了一会,母亲回到府中。
她打开一个纸包,将里面的粉末洒在方必安身上,嘴里念念有词:“佛祖保佑,希望我儿与他的对手皆能平安归来。”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信香味,这包粉末,原是信香。
沈舒窈做完这一切,又对方必安说道:“娘听说你与那个皇子签了生死契,但你们两个只是比试,不是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娘希望你同他都能平安。”
“放心吧娘,孩儿知道。”
*
叶芷兰很早便来到方必安同阿思兰他们二人的比试所在之地。
今日的比试对她来说非同寻常,尽管方必安说他的武试从未输过,让她在宫中安心等他消息,但她仍有些放心不下。
须得亲眼看着方必安打败阿思兰不可。
她看着面前那一片半人高的梅花桩,每个梅花桩之间的距离颇宽,而底下则密密麻麻地埋着只比梅花桩稍矮一些的刀刃,刀尖朝上,白森森的刀身在阳光下的照射下,闪着刺眼的光。
她只看一眼便觉得害怕,而他们二人竟要在这上面比武。
若是稍有不慎,摔下梅花桩,只怕立马会被扎成刺猬。
她忍不住又在心里问候了一遍阿思兰。
约莫一刻钟之后,方必安来到比武场。
他先在人群中扫视了一遍,目光停留在叶芷兰的脸上,与叶芷兰对视一眼,又立马挪开了眼。
一直到临近比试约定的时辰,阿思兰才到场。
阿思兰对方必安道:“上了梅花桩,你便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认输。”
方必安“啧”了一声:“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要战便战。”
说着率先跳上梅花桩。
阿思兰紧跟其后。
二人在梅花木桩上打斗开来。
叶芷兰注意到两人身法极为相似,二人在梅花木桩上行走如风,丝毫不受木桩的影响。
阿思兰果然不可小觑。
两□□来脚往,没一会便是方必安占尽上风。
一旁观赛的人们给方必安喝着彩,叫嚣着让方必安定能战胜阿思兰。
阿思兰几次险些被方必安击倒,有一次直往刀尖上扑,在最后关头,用手撑着刀刃起身。
一时间他的手掌鲜血淋漓。
这场比赛僵持了很久,方必安对阿思兰手下留情,在阿思兰处于弱势时,始终不曾赶尽杀绝。
因此虽是方必安更胜一筹,可他一直未将阿思兰击败。
不仅如此,叶芷兰还注意到方必安的额上开始有汗珠渗出,步伐越来越保守,且神色开始凝重起来。
反观阿思兰那边,非但面上没有疲惫之色,反而身法愈发灵活,甚至微微笑了起来,眼里透出无惧的疯狂。
众人觉出不好。
人们安静下来,盯着台上的打斗。
只见阿思兰突然弯身,以手支撑于木桩之上,对着方必安一脚踢出,方必安接下这一脚,却被带地连连退后几步。
退后的过程中,步履有些许不稳。
阿思兰则乘胜追击,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一脚飞来,方必安于木桩上翻身躲过,身上衣衫被地上的刀刃划破数道。
人群中有人已经忍不住惊呼出声。
阿思兰看着方必安,笑了起来。
方必安本不该处于下风。
但他又做不到痛下杀手,两人之间并无恩怨,此次只是一场比试,他们又不是置身于战场。
阿思兰的腿是完好的,且腿法极好。他装出一副极力掩饰腿脚曾受过伤的模样,观他手下的模样,恐怕他们一开始都不知道此事,被他骗了过去。
此人当真是富有心计,并且极能沉得住气。
自己刚刚几次逼退他,意欲让他主动认输,他穿着黑色外衫,因此无人能看出他受伤,但是方必安却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他在处于弱势又受伤的境况下,越发地镇定,反而开始占据上风。
如同不畏死一般。
方必安竟对阿思兰生出几分佩服。
而阿思兰越是无畏,方必安便越是被束缚住了手脚。
既要应付阿思兰的攻势,又要躲避脚下刀刃。
渐渐地他处于弱势,疲于防守,相当被动。
更要命的是,他生出几分力不从心来。
他听到人群中方先野的怒吼声:“方必安,你在干什么?你们是在以命相搏,这是你们两个人的战场,你当两个人过家家吗?”
方必安突然找回了自己。
他挡住阿思兰意图将他击倒的攻势后,又攻向他的下盘,最后欺身到他身旁,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阿思兰往刀刃上仰倒下去。
人群中有几人发出几声尖叫。
就在阿思兰的身体马上要挨到刀刃时,方必安朝他伸出手,将他拉回于木桩之上。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变故陡生。
阿思兰被拉回的那一刻,突然伸手握住方必安的手腕,紧接着往后一拧,不给方必安挣脱的机会,又借着惯力将他往刀刃上压去。
方必安的眼里浮现出无数柄尖刀的刀刃,且越来越近。
他叹了一口气,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他害惨叶芷兰了。
他又想起清晨出门时,母亲对他说过的话。
刀刃刺进皮肤时的微痛感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