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剌皇宫在扎西城的最中央，形制本是杂乱的，用红砖砌了房，再用毛毡覆上几层，便是一个能供人长久居住的“院”。后来罗剌使者去过大聿后，才回去整改，红砖房扩大，改称“院”为“宫”。

茶马司始设之时，大聿派了匠人来，手把手地教罗剌匠人如何制泥，如何烧瓦。当时两国关系甚好，大聿人教他们也是实打实地教，心里不免生出一种来自南方大隅的骄傲，恨不得将肚里的东西全掏空了跟罗剌人炫耀。

罗剌人哪会那么精细的活，瓦是烧不出来，而且觉着这东西不防风沙，还是得铺上厚厚的毛毡。不过到底汲取了大聿人的智慧，现在这皇宫建得也算有模有样。

林惊时身上穿的，还是从大聿带来的衣裳，斡尔掀开门口的毡子，便见她安然坐于窗前饮茶。罗剌人的窗子向来不敢修太大，那小小一方窗棂，她竟也能守着安坐。

斡尔拿过那茶壶来，里面还有半壶冷掉的茶水，他对着壶嘴一口气喝了，把壶重重一放，“昨日派来教你罗剌话的阿嬷，你把她气走了？”

“殿下的大聿话说得愈发好，沟通无碍。”林惊时头也不转，定定凝着窗外，“我又何必费时？”

斡尔刚与罗剌几个元老议完事，莫烟城局势不好，他心情也不甚舒畅，冷笑一声，“是我小看了你。不过我还在想，你们大聿的太皇太后，就真那么听你哥的话，说出兵就出兵？”

林惊时不答，良久，忽然笑道：“看来是罗剌的局势不太好。”

斡尔几步走到她面前，挡住了那窗子的光线，“这一年来，我对你处处忍让，就连结亲那日，我都不敢碰你一下，免得你们安插在扎西的那些人生事。谁想你暗作手脚，逼得九弟与我决裂，你说，这朝中何人是内鬼？”

“斡木本就有争储之心，他在北罗剌拥兵自重，也不是我逼的。”林惊时想了想，抬头看着他，“你修书过去，他不肯出兵，对吧？他想借大聿之手除掉你，舍了扎西，在北罗剌另起都城。”

“他实在愚蠢至极！”斡尔被林惊时说中，火气又涌上心头，不免骂了一句，双目又如鹰隼，“此次出兵，我不信你哥不来。他们想讨回你。你写封书信，告诉他，让他交待清楚出兵路线，再原路退回至大聿境内，我自会遣人送你回去。”

林惊时道：“殿下真打算送我回去？”

“不然如何？”斡尔盯着她，道：“一直这么耗着，你们大聿便讨得了好么？一个女人而已，他们想要，我送回去就是。”

“殿下既有此心，何不亲自与大聿去谈？你让我修书，倒显得我是被你所迫。”

斡尔眼下哪敢露面，他若被擒，后果不堪设想，不待他说，林惊时便继续道：“你先放我回去，允王见我安好，自会撤兵。”

“允王决定不了，你告诉你哥，让他只身上扎西来与我谈，不得带一兵一卒。”斡尔眯眸，“大聿的军还在莫烟城，我不会动你哥。”

林惊时没应他，兀自起身，拿过防风的披肩出门去了。斡尔在原地静了一会儿，拿过纸笔，用不大严整的大聿字写起信来。

这信送到允王营内，允王当即拿着信去找林舟渡。

“斡尔这心思昭然若揭，你若去了，他定连你带长公主一起囚了。”

林舟渡捏着那信瞧了半晌，才扔到一边去，道：“歇了这些时日，也该让将士们动动筋骨。”

裴居在一旁磨剑，这话他甚是赞同，他们这些时日虽不曾接到林惊时来信，可派出的斥候也打探了消息回来。斡尔的劣势众人有目共睹，南北罗剌的矛盾更是呼之欲出，此时出兵正是时候。

再拖着，也是白耗粮草。

休战之时，大聿兵在卢保城外安营，入夜倏然发起进攻，城墙上有罗剌的弓弩手，日夜轮岗不曾歇息，当即有飞矢从城墙上射下，大聿人拿盾顶在头上，推着冲车撞向城门。罗剌的城门乃巨石做成，实在难破，云梯搭上城墙，大聿兵攀着梯子往上爬起来。

罗剌人扔巨石下来，就在此时，却见滚滚石落中一人避开石块，踏着将倒未倒的云梯飞身上城墙去。他的动作实在敏捷，轻功非常人能及，当是大内高手。他上城墙后，夺了一人手中刀，连斩数十人，罗剌人竟是近不了他身。

允王惊呼：“那是何人？军中何来此等高手？”

此人转身的一瞬，裴居看清了那人面目，不由喜道：“是唐齐！唐齐大将！”

唐齐原本是不放心林舟渡，故而隐在军中。他曾是大聿排第二的高手，后来被追杀，在阴暗地里躲了四年，如今终于重见天日，回到战场之上。唐齐跃下城墙，去开那石门，罗剌人围攻上来，纷纷放箭，箭矢竟入不了唐齐的软甲。

唐齐的内功深厚，背靠石门，正面迎敌，他逐步后退，将那石门凭一人之力生生推开。门外大聿军立马上前将城门大打开，人潮涌入，杀声震天。卢保的城门被攻破，城内罗剌军骑兵早已准备好迎敌，他们惯以虎豹打头阵，象兵在后，骑兵跟在虎豹后面冲锋。

这是大聿第二次攻入卢保，先前有一次是趁夜突袭，趁其不备入内开了石门，只不过后来没能拿下卢保，只得退出。此次入内，打前阵的兵都热血沸腾，虎豹扑来也不畏，杀得罗剌人见势不妙，当即变了战略，让骑兵放缓，象阵先上。

罗剌的象生得巨大，檀京也有象，每遇重大节日，便有象作仪仗，可罗剌的象个头是檀京象的两倍有余，巨齿獠牙，象鸣如铜吼声大，两耳若巨扇。凡遇象兵，若绕不过，便拿弓箭射其双目。象没了双目，要先发一阵狂，象背上的罗剌人趁机驱着象踩踏大聿人。

大聿兵遇着象只能躲，从其身下穿过，骑兵躲不了，只能举了火铳射向大象，破开阵方能穿过。这时城墙上的人又往下倾倒混了热油的沙子，滚烫的沙威势不比火差，劈头盖脸得浇下来能将人的整张脸烫伤，更别提落尽衣裳里。

城外的大聿兵就拔箭往城墙上射，又不断往城内涌。象阵一破，罗剌军就被逼得直往后退，卢保本不是什么大城，与其余四城拱卫扎西，胜在守卫充足。大聿人围了卢保，四城援军前来，与大聿军奋战二日不歇。

罗剌缺水，城内的水井被大聿军占着，罗剌军被困城内，天干物燥，若再不破围，要生生渴死了去。

冗东援军到，接手了莫烟城，消息传到卢保，罗剌带兵的大将本还想苟延残喘，这么一来，直接降了。罗剌人卸下战甲，所有战俘被囚于卢保内。

卢保陷落，扎西不保。扎西城内本就有大聿暗桩，入城要比卢保容易。攻城这天，城内所有大聿高手现身而出，与扎西军战作一团，替大聿军开了城门。

扎西城甚广，里面还有不少大聿来的行商，都在扎西有居所。这些行商是正经行商，与鬼头青无瓜葛，听闻大聿军打进来，在道路两旁欢呼迎接，蒸了笼饼分给大聿的将士。自从大聿输了座城，又嫁了长公主给罗剌，大聿行商在罗剌本土颇受欺负，扎西若灭，自是大快人心。

一只沙鼠从人们脚边溜过，钻进沙地的洞里，它背上系着一个被涂成黄色的竹筒，沙鼠带着竹筒，溜到罗剌皇宫中去，再出来时便是屋里一角。

林惊时取下鼠背上的信，展开读过，放在烛上烧了，掰了块饼喂给沙鼠吃。

她推门出去，四下的暗卫纷纷探头而出，林惊时吩咐了句，那些如影子一般的人便又没了踪影。而这些暗卫刚走，斡尔就迎面进来。

“起风沙了，不在屋里待着，出来做什么？”

斡尔走近，林惊时站在门前，目光幽幽，好似落在斡尔身上，却又像透过他望着远处。

“罗剌的风沙，比冗西还烈。”

斡尔站在她面前，遽然出手扼住她喉咙，暗卫已被林惊时支走，只留两人，林惊时看向屋顶，却不见人影。风愈吹愈烈，院中无一丝声音。

允王在首，裴居垫后，带着大军直压扎西皇城。扎西王军从风沙中现，这是最后一层守卫，也是整个罗剌的精锐之师。他们身披黑甲，面覆黑巾，双臂缠着铁索，手握铁蒺藜骨朵，胯下战马浑身乌黑，马头覆玄甲。

他们似是从风沙中倏然出现，连声响都没有，无人看到他们打何处来。几百名王军齐头并进，如铸成的铁墙，护在皇城之下。

允王勒马，大聿军与扎西王军相对而立，众人紧紧盯着对面的黑墙。

“王爷，这是何物？”允王身边的副将凝眉开口。

“这是扎西王军。”允王眸色渐沉，“传闻中的罗剌鬼军。”

“可要一战？”

“战。”

感谢阅观，祝顺心。

作者有话说

第146章 并辔行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