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晃悠到楚王府的墙边,没进正门,就听见一阵阵吹拉弹唱的动静,欢笑声不绝于耳。先帝忌日,愣是一点都不知道收敛,隔着一堵厚厚的高墙,马车里的人都能听清,内里不晓得有多热闹。
皇帝这辈子还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楚王这是撞到枪口上了。
马车里寒气直往外冒,所有人一声不吭,等着皇帝开口。
谢微扫了一眼小福子,他便屁滚尿流地自觉爬下车通传。
楚王府大门紧闭,小福子吭哧吭哧敲了半天门,才有一个醉醺醺的家丁脚步虚浮地飘过来,打开一条门缝,半睁不睁的眼睛仔细看了半晌,也没认出来小福子是哪路高人。还以为是半夜找事儿的地痞流氓,或是街坊邻居嫌吵过来说理,遂语气重了些:“滚开滚开!”
“咱家是宫里的太监总管。”
“哦,你是总管。”这家丁听话只听清一半,看来醉得不轻,扫了一眼小福子的装束,认定了此人不是什么大人物,便大声嚷嚷:“我们楚王爷今日不见客,速速离开。”
“陛下驾到,你楚王府敢不开门?”
“陛下?陛下在太庙当孝子贤孙跪着呢。”这家丁打了个酒嗝,二话不说干脆把门重重一合,“都说了不见客,天王老子来都......没用。”
小福子一脸错愕地杵在门口,终于见识到了传闻中的狗胆包天。
有他叫门的功夫,谢微已经从马车上跳下来了,走至小福子身边,眉宇间满是黑气:“什么意思,不开门?”
小福子就将那家丁的话原样复述了一遍。
张宜将马车停好,与尹汉宁一并走了过去。
谢微听罢,面色如常,他不打算打草惊蛇,叫官兵破门不大妥。他问张宜:“你能抬动朕吗?”
“能。”
“把我们三个扔进去。”
尹汉宁一听,皇帝又有馊主意,赶紧摆摆手:“我就不掺和......”
话还没落地,人就已经被顺着墙根抛进去了,差点栽倒。
下一刻,小福子降落在他旁边,摔了个狗啃泥。
二人期待地盯着墙头,想看陛下会以怎样的姿态飞进来。
张侍卫长身形灵敏,满面严肃地双手端着谢微,如同捧着件易碎的玉器,稳稳地蹲在墙上。他在三人震撼的眼神下,安然无恙地落在地面上,再小心翼翼地放下谢微。
小福子和尹汉宁:......
这待遇差的有些大了吧!
谢微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落地了。他看着张宜的侧脸,心头震动不安。等有机会,他一定要抱回去。
皇帝意识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别说抱人了,连抱丹阳侯家的大狗子都有些吃力,顿时失落下来。不行,一定要找个机会锻炼身体。
经此插曲,谢微眉间乌云一扫而光,才刚走出墙边的范围,就瞧见几个在前院子里坐着,喝醉了不穿上衣的汉子,围桌前大声嚷嚷着什么。
“北大营算什么!他丹阳侯又算什么?终究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罢了,还领兵打仗呢,军营里有人听他的吗?就是个笑话。”
“算起来,丹阳侯还是今上的师弟呢,刚登基,就把北大营交给他管,能叫笑话吗?”
“赵兄这话有失偏颇,北大营可不能算作恩宠,又没把能调动天下兵马的岁寒虎符给出去,还是比不上老丹阳侯,崔家呀,已经落败了。”
“依我看,什么这样那样的恩宠,都比不过尹二郎,就之前跟咱们太尉大人闹掰的那个什么......一头白发的探花郎,他才是真正的宠臣。听说陛下第一眼就相中他了,你见今上除了他,召谁进过御书房?”
“长得好就是不一般。哎,听说许皇后长得跟个小娘们儿似的,不晓得这两个人谁更得陛下宠爱......”
眼见越说越离谱了,谢微生怕再听下去,就该听见什么连自己都不晓得的宫闱谣言,赶忙重重地咳了两咳,希望那边天马行空的几人能注意到。
谁承想那边压根听不见,继续吵吵嚷嚷的。
“宠爱?管个屁用,宠爱就一定有权有势吗?要是我,我宁可要北大营,手里有兵。天天见陛下?谁稀罕,又不好龙阳。”
“还是跟着咱们楚王殿下混好,不用出卖色相,就能得到赏识。”
谢微揉了揉眉心,回头瞥了一下张宜的脸色,平静淡漠,背着手站在身后不远处,好像压根没听见这浑话。
谢微揣着复杂的表情,再看了一眼传闻中“出卖色相”的宠臣。
尹汉宁一脸幸灾乐祸,揣着手道:“微臣竟能与皇后娘娘争辉。看来微臣的颜值受到了广大同僚们的一致认可啊。”
真不要脸。谢微在心里呸了一口,问小福子:“朕看上去好色吗?”
小福子先是愣愣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又疯狂摇头。
谢微:......
小福子十分诚恳地小声说:“您盯着张大人的时候,看上去的确像......”
“像什么?”
“像八辈子没讨到老婆的色鬼。”
传闻中靠美色做宠臣的尹某人没憋住:“噗。”
谢微深吸两口气,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该怎么折腾尹汉宁:不如,就先贬去西南做个扶贫县令,体察十八年民情再回来。
他再转过头来,面前忽地一黑,似乎有个什么冒着热气的东西扑了过来,定睛一看,竟是那围着桌子谈天说地的人中,最眼熟的一个,
该壮汉个头比他高一截,身形壮硕,面上有疤,瞧着像是个武将,整张脸喝得通红发紫,一股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竟一把揽住谢微的腰,比西瓜还圆的大脸凑过来,险些一口夺去皇帝的初吻。
事发突然,谢微自己没反应过来,推也推不动。再睁眼,就见一把泛着阴冷寒光的刀刃横在了壮汉脸前,张宜左手迅速出击,硬是掰开了比他胳膊粗两圈的咸猪手,利落地一脚踹翻了醉醺醺的人。
壮汉倒在地上,头晕眼花,本就绑得不结实的腰带内,竟飘出来一块粉红色的丝绸方巾。
那方巾上还绣着荷花,尹汉宁过去捡了拿在手里,只觉十分眼熟,似乎在哪见过一模一样的。
壮汉挣扎着站起来,醉得眼前几乎现出了重影,他先是骂了两句娘,接着大声嚷嚷:“亲一口怎么了?下贱货,扒光了送给老子都嫌脏。”
谢微皱起眉头,他认出,此人便是那天在宫内见过的,楚王身后跟着的男子。
“老子身上有军功!你这小贱蹄子不识好歹......”
尹汉宁上前,附在谢微耳边:“是昔年楚王麾下的一个校尉,五年前因逼良为娼,被先帝打个半死又贬为庶民,不知道怎么回来的。”
先帝居然还干过人事?谢微疑惑。
“我朝居功至伟的两位将军,一早便封侯了。你有什么军功?”
那校尉却噎住了,支支吾吾半天:“老子......给先卫国公喂过马,给老丹阳侯磨过刀。”
谢微冷笑一声:“我也干过,这也叫军功?”
说着说着,那校尉还想偷摸扯一把谢微的衣领,被张宜又一脚给踹翻了过去。
校尉被这两脚彻底踹醒了,心头无名火起,拔出腰间的匕首就要捅了那一身黑衣的刁民:“你算什么东西!惹恼了老子,老子让你在京城混不下去!”
张宜躲开匕首,又是一脚过去,将那校尉踹得仰躺过去。
谢微一手轻轻搁在小侍卫的肩上。这是二人间最默契的暗号,有此默许,张宜手里那把刀,想砍谁就砍谁,皇帝给他兜底。
校尉醉得有些发晕,眼前人穿着皆朴素简单,校尉认为,不过是几个下贱刁民,并不把他们当做一回事儿:“老子连皇宫都能随便进出,你就算是皇后的侍女,老子也能摸一把......”
他在心里琢磨,等酒醒了,押着这一帮放肆的刁民,关在自家柴房里,想做什么做什么,那白脸皮的一脸病相,到时候先捆起来,以后好好玩弄。这个踹人的,就砍了双腿,任人折磨去,至于后头的两个,嗯......怎么有点眼熟呢,好像上朝的时候见过。
桌子那边又过来一个醉醺醺的汉子,死死盯着张宜不放,半晌后露出痴笑:“嘿嘿,身材这么好,性子还烈,真稀奇......让爷亲一口。”
张宜的身形僵硬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踩到皇帝的脚。
这边过于吵闹,终于惊动了这座王府的主人,几个家丁拎着长枪赶来了前院,下一刻,一身紫色常服的楚王悠然而至,厚底官靴踩在了前院的大理石地砖上。
家丁一来,都提着灯笼,火光照映之下,楚王看清角落里被属下纠缠住的人,盯着那双眉眼描摹了一刻,他便好似被穿堂风狠狠地刮了一下,手心顿时凉透了。
楚王匆忙走近,只听那喝醉了便管不好嘴的几个属下吵吵嚷嚷:
“......京城城防与巡逻,全归我们殿下管,你要是再反抗,我们王爷就把你一家老小全抓起来,到时候有你苦头吃!”
谢微惊奇:“你们殿下真是一手遮天。是不是就差坐上龙椅了?”
“龙椅上那位都快病死了,再过三年,说不准就换人坐......”
“换谁坐?”
楚王额上的汗珠一个劲地往下掉,他赶忙快步上前,一脚踹在那胡说八道的属下屁股上,用出自己此生最大的音量,大喝一声:“放肆!谁准你议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