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地段好,而且据说背后有大人物撑腰,这家名为“新月”的饭店仅仅用了三十几年,便成了京城饭店的龙头。
新月饭店除了为宾客铺设宴席外,还有一项拍卖古董珍藏的活动。起初只是供各路名门权贵消遣娱乐,哪知后来名声越做越响,每日流水竟赶超上某些大型拍卖行,期间倒闭了无数根基不牢的拍卖场,导致古董商们纷纷转投这家饭店。
有钱不赚是傻子,老板自然欢迎,不过也不是什么货色都能进入饭店拍卖,在品质把控方面,新月饭店的标准可以说是全京城最高也不为过。
张家进入交接时期时,张海渔受邀来过几次。老板对于古物界的风向很是敏锐,尤其是张家这样足以撼动整个圈子的庞然大物,其造成的影响将难以估量。当时持观望态度的人不在少数,打着不信任张海渔为人的旗号企图趁虚而入的更是数不清,唯有新月饭店第一个向张家的新任掌权者抛出橄榄枝。
锦上添花不足为道,雪中送炭才是难得。不管如何,新月饭店算是表了态,总归是给张海渔留了个好印象。这个人情张家收下了,等情势稍显稳定,就拿着合约亲自上门洽谈,给足了对方面子。至于后面见势不妙想要攀交情的,张家也不含糊,直接拒之门外。
“诶呦!张小姐——您总算是来了!这接风酒我们喝了可不作数,得您喝了才算呐!”
来人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肚子凸得像即将临盆的孕妇。他第一个发现张海渔的身影,生怕别人抢先似的匆匆忙忙走来,嘴里蹦出一串儿的恭维话,转溜着三角眼,两撇八字胡随着上下两瓣厚嘴唇舞动,颇为喜感。
他说的这话听着似乎有些捧杀的意思,但在场哪个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精。凭着陈远福是张家一路扶持上来,而张海渔又是他们当中地位最高的人物。此话一出,既抬高了张海渔的身份,又不会扫主人家的脸面,兴许还能给自己挣个好彩头。
“张小姐,近来如何?”
“张小姐……”
张海渔嘴角含笑,一一点头致意。
陈远福在他儿子身上可谓是下了大功夫,不仅包下了新月饭店,还请来了张海渔。前者不稀奇,后者才让人背地里咬碎一口金牙。据说张小姐还是一个人,要是这个陈棋铭……咳嗯,能得到她的赏识,那陈家三代荣光唾手可得啊。
要说这位张小姐,样貌称得上是京城之最,手段才情更是无可挑剔,这样的人物配陈棋铭……
想到这一层的众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跟在陈远福身侧的年轻人。
啧啧,真是一朵玫瑰插在牛粪上。
那位不在京城的张先生倒是可以,可惜他们是本家。
倒不是说陈棋铭真的拿不出手,只是把他跟张先生放一起看——陈棋铭算哪根葱?
当然,这些都是偏私下八卦的想法,不管陈远福有没有这个意思,一切得以张小姐为主不是?
“张小姐,您能赏脸实在让我老陈家蓬荜生辉啊!”陈远福赶忙请人落座,一边拉着身旁的年轻人介绍道,“这是犬子陈棋铭,棋铭啊,快来给张小姐认认!”
陈棋铭被父亲强行拉来办这场所谓的接风宴,害得他没法跟多年未见的发小叙叙旧,全程僵硬着脸色。
刚回国不久的陈棋铭对于这些名利场上的翻云复雨根本不屑一顾,他讨厌这样的“禁锢”,不能自由的交友、聊天,只能挂着假笑,说着违背内心的话,这种“宴会”根本不能称之为宴会!
出发前,父亲提着他的耳朵再三强调有位姓张的大人物会来,让他不禁生出了逆反心思。
不过刚才还摆着臭脸的年轻人,早在见到如一缕月光般款款而来的女子时,视线就已经无法移开,眼中满是惊艳之色。
她身上有着东方女子独有的气质,与国外那些热情如火的金发美女截然相反,神秘,优雅,像一株开在深谷的幽兰,引得无数人前往探寻,只为能远远观赏那一抹纯白。
她看过来了!她发现了自己在看她……还……还对他笑了……
陈棋铭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觊觎主人家的古董花瓶的佣人,被点明后只觉无地自容,但他不后悔。
直到美人来到自己面前,父亲的话语声砸醒了陷入一场美梦的陈棋铭。
原来她就是那位姓张的大人物,他还以为是那些大腹便便的狡猾商人模样……
父亲抓他的手异常用力,顶着美人投来的目光,他不自觉地感到慌乱,还有一种羞赧的情绪。
“呃……张小姐您好,我、我叫陈棋铭,棋逢对手的棋,铭心镂骨的铭。”
干巴巴的自我介绍脱口而出,像是被突然要求顶替上场的无名演员,不用抬头都能感知到在场众人的眼睛全钉在自己身上,有一瞬间,他几乎要落荒而逃。
父亲看他的眼神几度变换,最后留下一种让他极为羞愧的眼光,这是他第一次让父亲感到失望。
陈远福赔笑着替儿子找补:“这孩子从小就嘴笨!不过人老实又本分,这不,国外的那些个大学教授都夸他呐!”
第一次给自己找台阶下的体验让陈棋铭无比尴尬,而张小姐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是一样淡然,令他好受不少。
“令郎资质聪颖,嘴拙而已,无伤大雅。”
张小姐施施然起身,原先坐下看戏的诸位全都跟着站了起来。
她朝陈棋铭举杯,红唇轻启:“恭祝令郎日后一帆风顺,假以时日,必当鹏程万里。”
说罢轻轻抿下一小口酒液。
众人的贺词接连送上,这是国外也不曾见过的场面,陈棋铭后知后觉地举杯回敬,酒精入喉灼烧着胃部,他忽然觉得娶一个东方美人似乎也不错。
一场接风宴办得顺风顺水,唯一遗憾的是张小姐的中途告辞。大家都习惯了张海渔提前退场,只有陈棋铭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父亲警告的眼神熄灭了他内心的小火苗。
……
难得张起灵开口让她早点回去,张海渔十分受用,敬完酒的登时脑海里便充斥回家的念头,连陈远福儿子的长相都没怎么细看。
食不知味,如同嚼蜡。撑到众人吃得正兴时,张海渔便告辞回家,她不如回去煮点清汤挂面跟张起灵分着吃来的舒服。
到家时饭点没过,张起灵也还没吃。张海渔当即围裙一套,自告奋勇地准备今天的晚饭。
作为“摆设”的厨房里只有鸡蛋、大白菜这种即煮即吃的东西,看来真如自己所想,只能下一碗清汤面了。
改天叫人给厨房进进货,总不能顿顿都出门解决。她咬着筷子琢磨道。
一手一只碗,张海渔叼着筷子走入院子。她走得快,面汤晃来晃去不听使唤,起伏越来越大。
“嗯嗯——嗯——”
讲不清楚话,一时间她竟急得乱哼出声,好在张起灵听懂了,稳稳救下两碗面,放到石桌上。白皙柔软的双手满是被烫出的红印子,张海渔毫不在意,兴奋地拉着张起灵坐下。
“尝尝!我亲自下的厨!”
她满脸希冀,紧盯着青年的脸,期待着他的评价。
“嗯,很好。”
“真的?我还没尝过呢。”
张海渔开心地一筷子下去,不出意外被烫到了舌头。
“唔……”
说实话,味道一般。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下厨,没把糖当成盐放已经是万幸。说到底,张海渔还是觉得这跟遗传有关,张家这么多人,连个厨师都没有。各行各业都有混过,为什么没人选择当个厨师呢?
晚饭草草解决。张海渔先一步上楼,从书房里拿出了一本两指宽的簿子,递到张起灵面前。
他低头翻开书簿,一连几页都是一些房产、商铺等,上面的金额是任何人看了都要瞪掉眼珠子的程度。
“这是……”
张海渔看着清瘦如竹的青年,那双沉静如墨的眼里此刻倒映着她。
“这就是我之前说的,想跟你商量的事——里面都是我个人名下的资产……”
张起灵安静地听着,好像无论听到什么,都会支持她的决定。
她眉眼含笑,开玩笑道:“你看我连嫁妆都准备好了,你就没点表示吗?”
话音刚落,她钻进张起灵怀中,听得她低声说了什么,穿过衣料的声音显得有些闷,但落入他耳中时却是无比清晰。
“我们结婚吧。”
“好。”
青年回抱住她,下颌轻轻抵在她的肩上。
……
第二天,张海渔宣布这个消息之后,惊掉了一众张家人的下巴。
顶头上司要结婚了?!对象还是他们的现任族长?!
而那些早有预感的,此时一副了然的表情。关于张起灵的事,张海渔从未避开张家人的耳目,他们更多的是惊讶婚事来的太过突然。
张海渔无意宣扬,张家人便守口如瓶。两人只在家里办了一日宴席,至于那些没能到场的,张海渔也送去了慰问礼。后来他们又嫌不够热闹,纷纷掏出份子礼塞给这对新人。
在家里闹了整整一天,张海渔大手一挥给他们放了三天假期。那几天出门在外的张家人面上毫不掩饰喜意,细问又问不出来,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热闹如潮水般退却,小楼又恢复静谧。
书房里透出些许光亮,一张小小的结婚证书被放置在案桌上。
柔和的灯光打在张海渔身上,她写了几句,又停下笔想,然后再写。直至最后的落款,整张信纸也才用了一半。
写完之后,她找了个黄铜盆,点燃信纸,看着火光明明灭灭,余下一堆灰烬。
她和张起灵结婚的事,还是有必要让张海滢知晓。
张海渔倏地笑了笑,希望那丫头看到了不会气得今晚来梦中找她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