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后方被炮弹击中了，重要部件脱落，需要人手将其找回。”

诺亚号，潜艇驾驶员向诺亚报告。

“艾恩——”诺亚刚说出一个名字，就听张小鱼道：“我去吧。”

诺亚立刻否决：

“这是很危险的工作，后方敌人随时有可能追过来。”

“给我个推进器，我可以的。”张小鱼垂着眼，坚持道，“况且，除了我，你们任何人都有活下去的价值。”

诺亚以为她还在之前公开的视频影响下，劝慰道：

“别说傻话。如果一定要有人去冒险，怎么也轮不到你头上。”

秦为倾也发话：

“你去了北联，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不必在意唐洲发生的这些事，你可以只当做了一场噩梦。”

张小鱼不说话了。

可三分钟后，当艾恩穿戴专业潜水装置，拿上推进器准备去捞潜艇部件时，却发现推进器少了一只。

“张小鱼！”

就在此时，潜艇后方的监控映出了她背对潜艇，向后游去的背影。

诺亚的终端响了，是张小鱼打来的。

她接起后，紧盯监控，冲张小鱼高喊：

“不要去！终端的潜水功能不支持深潜！你会被水压挤爆的！”

张小鱼却说：

“我快抓住它了！”

为了不至于离脱落的部件太远，潜艇刚才一直在下沉。

现在已经下到四百米。

远超无工具协助下人体的极限。

也超过了终端简陋的潜水辅助工具极限。

张小鱼如一尾真正的鱼，张开五指，伸手去拼命够着匀速下落的部件，身上终端维持的潜水薄膜已经濒临崩裂，终端发出刺耳警报：

“警告，警告，已超负荷运行，终端将在六十秒后强制关闭潜水功能，请做好准备。”

“张小鱼——！”

诺亚命令潜艇靠近，又怕靠得太近，将她卷入水轮之中，死无全尸，只能给艾恩下令：

“把她安全带回来！”

艾恩听令，舱门打开，他迅速游了出去。

“32,31,30……”

倒计时已过去一半，终端频频闪烁红光。

张小鱼吃力地抱着有一半的她那么大的零部件，可身体不堪重负，即使有推进器的帮助，也依然在缓缓下沉，和潜艇之间的距离也在拉长。

艾恩已经在向她靠近，倒计时仍然在毫不留情地继续跳动。

“抓紧我！”

艾恩将推进器开到最大，用力伸出右手，用口型道。

张小鱼挣扎着向上游，也伸出了手。

可是她一直在下沉，二人之间的距离在以极缓慢的速度缩小。

“8,7,6……”

三米。

“3,2,1……”

一米。

“啪！”

笼罩着张小鱼的球形护盾，如泡沫般破裂。

“咕……”

海水压强从四面八方袭来，张小鱼的眼白瞬间泛红，整个人也极度痛苦。

艾恩此时终于抓住了她，他立刻将她也归入保护范围，水压被隔绝在外，她仿佛一瞬间被挤入密不透风的沙子之中，肉身几乎要被压垮，但在被抓住的一瞬间，这些沙子被驱散，她又可以呼吸了。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口鼻耳朵中涌出血来，耳膜嗡嗡作响。

艾恩嘱咐她抱好部件，启动两个人的推进器向着潜艇游去。

张小鱼却忽然揪住他的潜水服，指了指后头。

在四五百米的深海里，光线昏暗，可视度极低。

就在他们身后，一艘庞然大物缓缓出现。

不是诺亚号。

“是追兵……”

艾恩怀里抱着张小鱼，张小鱼怀里抱着部件，二人都游不快，如果没有推进器，也是沉底的命运。

天要亡我？

那艘潜艇的炮口已经开始酝酿攻击。

“轰！”不等攻击奏效，诺亚号的炮弹已经结结实实撞了上去。

张小鱼的终端一直保持着和诺亚的通话，此时里面传来拉尔懒散的声线：

“快说谢谢拉尔。”

张小鱼抹了把嘴角的血，有气无力道：

“多谢搭救。”

二人靠近到一定距离后，诺亚号放出捕捞网，将二人一起打捞回了减压舱，转头拉尔就跟玩玩具一样操纵着潜艇跟追兵干上了。

——可对方只追出入海口数百米远，就不得不打道回府。

拉尔正打得兴起，却见对方掉头就跑，不禁嚷道：

“逃什么，留下来战到最后啊！连个GG都不打！”

站在一旁的秦为倾冷漠脸，她不想知道GG是什么游戏术语：

“把潜艇转回去吧，目标设定北联，九号电梯井附近。”

拉尔意犹未尽，听令设置了自动驾驶，又一拍脑袋：

“你说他逃回去，是不是希尔顿总统命令的？”

秦为倾颔首：“十有八九。”

“怕他们拿着潜艇跑路呗，做大领导的狗真累，连叫都不能尽情叫。”拉尔仗着对方听不到，肆意嘴炮，“那个叫萨曼尔的还真是倒霉，摊上这样疑心病重的领导。”

他话锋一转，又说：

“不像我的领导，温柔又体贴。”

秦为倾瞬间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默默退了一步，淡然：

“有事就直说。”

“我想请假。”

秦为倾觉得奇怪：

“没有任务的时候你当然可以自由活动，没必要特意请假。”

“不是。我是想，回到北联之后，去一趟地上。”

“……”

除了指挥官之外，所有的奈落小队成员，因私人原因必须上到地面时，必须正式请假，获得批准，并且由指挥官陪同。

这是防止叛逃、暴露的机制。

秦为倾这次深深地、上下打量一番拉尔，直把天不怕地不怕的拉尔给看毛了，才问：

“去疗养院？”

拉尔别过眼睛：

“就是想看看，它倒闭了没。如果没有，我进去逛一圈也不犯法吧。”

“等这件事了了，我陪你去。”秦为倾闭了闭眼，神情像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般轻松，“我给你批假。”

……

同一时间，张小鱼正狼狈地躺在医务室。

林司青背手站在一旁，边观摩军医给她开药、输液，边颇具老妈子属性地开导她：

“不如跟我讲讲，你刚才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怎么有勇气不穿防护服，直接去到四百多米深的海底？你知道海底压强有多恐怖吗？就算想死，也要找个体面的死法，对不对？你也不想血肉模糊地成为鱼群的饵料吧？”

张小鱼恹恹的，半晌才说：

“我不知，何为压强。”

“……”

林司青这才想起，张小鱼是不上文化课的。

她是真的不知道。

应该是以为，只是出去捡个东西而已。

她身边蹲坐着艾恩，他倒是没受什么伤，而是受诺亚所托，来看着张小鱼。

诺亚很怕她轻生。

张小鱼侧头看向艾恩：

“我已无碍，你可以回去复命。”

病房里没有多余的椅子，艾恩像条狗一样蹲坐在那里，背靠着墙，干脆利落地回绝：

“不行。在你们上岸之前，我都要跟着你。这是诺亚首领的命令。”

张小鱼困惑：

“为何，她如此看重我？”

艾恩挠了挠头，好像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最终只说：

“不知道，这是命令。”

这时，莫妮卡从病房外走进来。

她的头发还有些潮，应该是刚洗过澡，林司青抬了抬眼皮：

“完事了？”

她嗯了一声：

“你闻闻。”

林司青走过来，抬起她的手指，在指间嗅了嗅：

“没什么血腥味了。”

“你受伤了？”

张小鱼下意识问。

“不是我的血。”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先前占领诺亚号时，闯进来的政府兵吗？共有三千人。”

张小鱼好像这个时候才想起来：

“是有这么回事，他们没离开过？”

忽然变得有些恐怖了。

潜艇里平白多出了三千人，而她这段时间一个都没见着。

那三千人去了哪里？

像是看出她眼中的惊怖，莫妮卡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道：

“关在了潜艇下面的空置房间里。这两天，诺亚一直在试图招安他们，但进展不太顺利，就邀请我去试试。”

林司青补充道：

“她也邀请过德古玛先生，不过对方听说不能传教，就拒绝了。”

张小鱼好奇：

“那结果呢？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说实话，不太顺利。他们一直生活在唐洲政府的洗脑之下，即使模模糊糊知道灰人的存在，也绝不可能将我们视为同类——灰人在唐洲政府的宣传下，是一群獐头鼠目的怪物。你会和老鼠蟑螂做朋友吗？”

张小鱼刚想说“会，在研究室的时候就会”，但显然莫妮卡问这个问题，不是想听到肯定回答的，于是保持了沉默。

好在莫妮卡也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算你会，他们也不会。所以这个问题几乎无解。现在指挥官已经去了，不知道最终结果如何。”

劝降三千人，谈何容易？

如果用高压手段，例如绝食绝水，暴力殴打……那可是三千人。

潜艇上的灰人加起来不过五千，真要打起来，还不知道鹿死谁手。

可真是令人头疼。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艾恩补充道，“以前我们是在内陆河流，想要什么补给，直接上岸就行，虽然需要偷偷摸摸，但总能弄到手。现在我们在大海里，药物稀缺，潜艇内培育的植物也无法供给八千人。能入手的饮食只有蒸馏海水和鱼类。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诺亚会变得很忙很忙。

“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

林司青问。

艾恩重重叹了口气：

“不知道，诺亚需要帮忙的时候，会来找你们的。”

到了晚间，诺亚果然召集了众人开会。

参会的正是奈落小队四人，加上法罗斯。

艾恩作为护卫，陪侍一旁。

为了节约时间，秦为倾先说结论：

“这三千人，目前我还没办法收服。”

诺亚没有多意外：

“无妨，请你帮忙本来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如果最后实在不行，只能把这三千人杀了，做成鱼饵，拿去捕鱼。”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是认真的。

旁听的莫妮卡有些心理不适，一旁的林司青敏锐察觉，微微侧头，在她耳畔轻声说：

“听好了，指挥官说的是‘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