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众人表明目的后,法罗斯提供了一张粗略地图:
“五十年前,我的父亲也曾经试图在唐洲发展信徒,但是遭到了阻碍,不知为何,他在回到北联之后,对那次唐洲之行闭口不提,之后也禁止教廷任何人前往唐洲。”
秦为倾:“但你还是来了。”
法罗斯抬眼看她:“是。不管是从发展信徒的角度,还是我履行私人约定的角度,我都必须来这一趟。这是当年父亲来的时候画下的地图,我打算重点考察这几个地方。”
他说着,在整个唐洲的地图上圈四处:
“整个唐洲被分为东西两大区域,被无数水域隔开,我打算考察的有这四处:东部地区最繁华的商圈旧曼河,相对落后的地区观星湖。西部地区的远郊犀牛洲,政治中心清雅岛。”
秦为倾没什么意见,只是出于谨慎提了一个问题:
“我们在这里行动需要隐藏容貌吗?”
法罗斯快速思考片刻:
“不需要,这里没人认识你们。至于我,在唐洲没什么熟人,更何况,遮了脸更加可疑。”
秦为倾点头,没再发问,迅速开始安排住宿和行程规划。
……
第二日一早,众人就跟着法罗斯开始了“旧曼河一日游”。
正如阿比盖尔所说,这里的人们都不关心经济和政治,他们的世界里只有五光十色的美食和霓虹。
法罗斯带着众人在商圈里逛了一圈,临近夜晚,才问:
“你们发现这里有什么特色了吗?”
林司青第一个回答:
“这里几乎没有药店和诊所,只有一两处大型医院,而且时常人满为患。除了急诊病人之外,寻常小病几乎得不到及时救治。”
法罗斯:“确实,日后我会派教会内的志愿医生过来。”
莫妮卡恹恹的,尽管戴着草帽和墨镜,还是被日头晒得发蔫,过于苍白的皮肤透着红,没有参与法罗斯的无奖问答。
拉尔掀起眼皮,一双比法罗斯颜色稍浅的灰蓝色眼瞳漫不经心地扫了圈四周:
“网吧不多。”
秦为倾轻咳一声,他才懒懒直起腰,正经答道:
“唐洲百分之八十的国土都在水上,但是我仔细看了这里的建筑,大多都不防腐,泡在水里的部分都剥落烂掉了,看着古古怪怪,像是近些年才被水淹了一样,而且这里的船只也不够多,非常可疑。如果我没记错,二百多年前,唐洲的地图上还没有这么大片的水域。但这几年也没听说唐洲发大洪水的消息。”
法罗斯眼神一动,暗暗记下。
秦为倾思索片刻,最后一个回答:
“正如阿比盖尔所说,这里的人们衣食富足,似乎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和北联不同,北联被人为划分了一到三区,将各阶级区分开来,虽然在当下看来利于统治,但也无形中埋下了矛盾冲突的隐患。至少目前看来,旧曼河不存在过于尖锐、摆在台面上的矛盾,这里的人民似乎并不需要精神寄托。”
法罗斯神态认真平和地听完了他们每一个人的想法:
“你们说得都没错,那么我也来讲讲我的发现。”
他抬手一指前面丁字路口的拐角处,那里矗立着一个金碧辉煌的入口,牌子上用通用语写着“CASINO”,也就是赌场的意思。
法罗斯:“在今天的考察过后,秦,我得出了和你相反的结论。一个和平安定的社会,是绝不会允许出现这样的产业的。寻求刺激可以有千万种方式,但其中必不包括赌博。我们看到的只有一个门面,但其后掩藏的,或许是千千万万个灰色黑色的产业。有这样的产业,就意味着存在剥削关系,那就一定有人正在受苦。这里就是我的突破点。”
秦为倾迅速回忆起今天一天的所见所闻,喃喃:
“确实。不仅仅是赌场,这里还有赌马场、帕青哥店、刚才一路走来,还有一处隐藏得比较深的红灯区。”
拉尔吹了个口哨:“黄和赌都全了,毒还远吗?”
众人皆沉默一瞬。
说起毒造成的后果,没有人比北联第三区的人更清楚。
药品最猖獗的那阵子,北联的河水里都能检测出超标的违禁品,隔三差五就能在城市的角落里发现嗑嗨了导致一命呜呼的倒霉蛋,偏偏出生率已经跌破负值,而且连年下降,人类可以说是死一个少一个。
北联关于贩卖违禁药品的法律只有简单粗暴的一条,概括下来就是:
一旦核实,无期徒刑起步。
死刑也不是不行。
按照目前人类的寿命来看,一旦事发,犯罪者要么顺利逃去别的聚居地,要么就得唱一百多年的铁窗泪。
那时候,第三区的麻醉用药、兴奋剂泛滥,已经到了北联总统不得不将一部分药品合法化,从而使得相关数据不那么难看的地步。
后来,当时还没当上教皇的法罗斯得知政府的荒唐举措后,立刻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携信徒一同,提倡推行“苦修”,将禁欲置于尘世间的一切快乐之上,建立了一条粗暴完整的“修行鄙视链”,用信仰和实实在在的“内部利益等级”做约束,才让第三区没有彻底沦为毒窝——
比如,信徒中有过药物史的,根据时间长短,处以大笔罚金。
检举瘾君子的,在教会内部等级自动提升,并将对方缴纳罚金的一半奖励给检举者。
屡教不改的,逐出教会,本人及其家属,终生不得踏入教堂。
法罗斯不怕信徒会因此而脱离教会,因为至少相当一部分处于金字塔顶端的人加入教会,聚集在一起,并非为了信仰——而是为了利益。
他们不一定信劳什子“苦修”啊,“来世”啊,“救赎”啊什么的。
他们来教堂,仅仅是因为,教堂是个非常得体的社交场所,适合结识各种有用的人。
不过,割裂的是,神光教此前也涉足过这方面的产业。
法罗斯和他的父亲见解完全不同,他带头抵制滥用药物,就是在打他父亲的脸,也间接断了教会的一部分相当可观的财源。
使得本就不喜欢他的父亲,差点废掉他的继承人位置。
秦为倾想起法罗斯在这一件事上的态度,看到对方的目光望向赌场,不禁隐晦提醒他:
“我想,你过来不是为了匡正社会风气的吧?”
法罗斯失笑:
“我不蠢。就算是,也不会只带你们几个人手。”
他压低声音:
“而且,下棋者从不亲身入局。”
……
半个小时后。
“这就是你说的,从不亲身入局?”
秦为倾不可思议地看向法罗斯。
就像第一天认识他。
一行五人正在赌场肮脏的后街小巷里挤着,面前横七竖八躺了三个穿着暴露的男男女女。
莫妮卡扛着第四个人走过来,把人扔在地上,拍了拍手掌:
“全了。”
法罗斯海蓝色的眸子里,神色认真,无比恳切,如果他用这个姿态拜托别人替他办事,恐怕少有人会忍心拒绝他。
可惜他接下来说的话,不太像是人话:
“我确实不亲身入局——请各位把衣服换上吧。”
秦为倾拧眉,不着痕迹地挡在自己的队员面前:
“难道要我们潜入进去?先说,要我们去做什么?”
法罗斯不紧不慢地蹲下身,开始扒地上人的衣服,动作间丝毫没有做坏事的忐忑:
“莫妮卡,能麻烦你再去找几件衣服或者布料来吗?他们一会儿没有衣服,躺在这里,实在令人怜悯。”
秦为倾快被他气笑了:
“觉得他们可怜就别把他们的衣服扒掉。你的神在看着你呢。”
莫妮卡见秦为倾持反对态度,抿唇站在一边,暂时没有动作。
法罗斯轻叹一口气,将扒下来的衣服递给林司青,又开始扒第二件:
“我并不是想在赌场闹事,至少不是今夜。我只是想请你们进去,帮我查一点东西。”
“那就把话讲清楚。我们现在是战友,你不把计划全盘托出,我们很难信任你。”
法罗斯定定地看着秦为倾,过了几秒,妥协般又长叹口气:
“我想查明这家赌场的资金流转,也就是拿到他们的账本。打个比方,资金是血液,赌场就是心脏,根据我的经验,这处‘心脏’会把敛到手的血液送到各个需要它的地方。根据赌场的资金流转,可以在地图上画出一张蛛网图。”
他顿了顿,还没继续说,秦为倾就立刻想到了:
“你想摸清唐洲的黑产?目的是什么?总不能是替唐洲政府铲除恶势力吧?”
法罗斯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将一对性感火辣的网格丝袜递给秦为倾,表情却像是递了块抹布一样从容不迫:
“我是要,和恶势力联手。”
赌场后街暗巷,长久静默。
突兀地,一声笑打破了寂静:
“我从来没说过,通向神的道路只有一条。”
法罗斯的声音很轻很柔,让人听着就浑身舒坦,但他的笑,在昏暗的小巷里,却隐隐带着些脱缰的意味:
“想建新神,就要弑旧神。”
几人僵立片刻,最终妥协,认命地开始穿那些与其说是布料不如说是各种皮带、布条拼接而成的衣服。
而他们没有察觉的是,暗巷外头的拐角处,缩回一颗脑袋。
数秒后,一条密报发到了唐洲聚居地情报中心。
“德古玛·法罗斯·安塔利亚教皇出现在了旧曼河,坐标……”